美國加州聖地牙哥台灣同鄉會
San Diego Taiwanese Cultural Association
http://www.taiwancenter.com/sdtca/index.html
  2007 年 3 月

「雨夜花」:文化歷史講座,蓋南希演講紀要
范少達

聖地牙哥台美基金會文化歷史演講系列﹝XXXII﹞的講座蓋南希﹝Nancy Guy﹞,現為加州大學聖地牙哥校區音樂系副教授。她演講的題目是「從雨夜花這首代表文化象徵的歌謠,去感觸台灣過去的殖民時代」,時間是2007年2月17日,星期六,下午三點,地點在台灣中心大禮堂。以下是演講的紀要。

2002年12月台北市長大選前夕,在民進黨候選人李應元的造勢晚會,壓軸的是由李登輝帶著五萬人高歌「雨夜花」。當時蓋南希在師大李淑德教授家觀看電視轉播;兩人不禁有股莫名的感動。這件事也激發蓋南希的好奇心;為何雨夜花這首歌引起台灣人淚潸潸呢?她從媒體報導、短篇故事、網路資訊、私人面談…等等方法去探討這首歌為甚麼能發揮那麼大激發感情的力量,這首歌要傳達何種意義,和這首歌在台灣歷史和集體記憶中扮演的角色。

二月十七日下午在台灣中心的演講,蓋南希的講材就是她所發表的一篇研究報告「Feeling the Colonial Past through Song: “A Flower in the Rainy Night” as a Key Cultural Symbol in Taiwan;從雨夜花這首代表文化象徵的歌謠,去感觸台灣過去的殖民時代。」

雨夜花是鄧雨賢譜的曲和周添旺填的詞,於1934年出唱片。歌詞如下:
雨夜花 雨夜花 受風雨吹落地
無人看見 每日怨嗟 花謝落土不再回
花落土 花落土 有誰人倘看顧
無情風雨 誤阮前途 花蕊哪落欲如何
雨無情 雨無情 無想阮的前程
並無看顧 軟弱心性 乎阮前途失光明
雨水滴 雨水滴 引阮入受難池
怎樣乎阮 離葉離枝 永遠無人倘看見

蓋南希首先播放台語歌星洪榮宏的演唱。他磁性的歌喉表達了這首以脆弱凋落的花朵來象徵可憐的女性淪落風塵的悲慘命運。

蓋南希的研究認為「雨夜花」是台灣文化的詳盡象徵(Elaborating Symbol),這種象徵讓複雜和無特殊化(Undifferentiated)的感情和思想條理化,使得個人能了解也能和別人溝通。「雨夜花」是所有台灣老歌中最能把個人和集體融合,最能把過去和現在連結,甚至也對未來提供了可能的遠景。

「雨夜花」除了出現在無數的電影、電視、廣告、小說外,在1970年代台灣民主運動走上街頭時也常被高歌。2002年12月大選前,有三個令人矚目的場合中演唱「雨夜花」。特別顯著的是11月29日,聞名世界的西班牙男高音Placido Domingo在台北體育場表演時,特別和台灣女歌后江惠和另外兩位女高音演唱這首歌來做壓軸結束演唱會。很巧的,當他們唱此歌時,刮起了風也下起了雨,兩萬觀眾的臉上分不出雨滴和淚珠。隔天報紙上說,真神奇!這首歌也讓老天哭泣。Domingo此一唱,讓台灣人覺得甚驕傲。(蓋南希播放演唱會這片段DVD讓在座的我們也覺得光榮)。

李登輝在李應元造勢晚會帶頭唱「雨夜花」後,自由電子新聞網登出一篇「台灣心酸史的縮影:雨夜花」。此篇文章認為此歌的歷史和台灣人的歷史是相平行的。在日本殖民時代,此曲被屈辱改成軍歌來招募台灣兵伕為日本效命疆場。戰後國民黨政府也打壓台語歌,直至80年代台灣逐漸民主化後才得以紓解。「雨夜花」歌詞的含意也可以比喻為台灣人的命運。台灣就像一個弱女子,在一個個外來政權的統治下慘遭蹂躪,就像「雨夜花」被雨風摧殘的花朵所比喻。直至今天面對海峽對岸的威脅,讓人不禁在唱這七十年前老歌。也心有戚戚焉。

另外,黃文雄在「台灣人的價值觀」書中認為「雨夜花」悲慘的歌詞,代表台灣人社會的普遍心態:軟弱,無法自決,和絕望。但他也在樂觀的結論中,希望此歌能喚起民主主義的思想。黃文雄預測台灣人在民主政治上能有出頭天,讓「雨夜花」成為時代的輓歌。

這首歌裏隱喻的歌詞和動人心弦的旋律,令人有強烈的感情衝擊,蓋南希也舉幾個例子來表達這種感情架構(structures of feeling)。在黃春明「看海的日子」小說中,女主角妓女白梅以此歌令人心酸的自憐;在歌仔戲裡,受凌辱的女子就常以唱此歌來表達悲哀和憤怒;陳文茜1987年在加州訪問流亡海外四十多年的反蔣志士周明時,彈奏此曲,令周明感傷萬分淚長流。另有一例是用雨夜花的旋律填上新詞;作詞家John Tin聽到台灣退出聯合國的消息時,正在歐洲某處乘坐街車,為台灣擔心,也越覺傷心,流著眼淚的在「雨夜花」的旋律填上讚美台灣的感性之詞。

其實,2002年12月6日選舉前夕,不只在台北,在南台灣的高雄市長選戰中,「雨夜花」也被拿出來播放。獨立參選的候選人施明德自知當選無望,在選舉前夕就派三部車,全車漆黑,兩邊繪一朵玫瑰,車身寫著:花謝落土不再回,沿街播放「雨夜花」謝票。選後三個月,蓋南希訪問施明德;施說此舉是他幕僚的建議,不過他們在反蔣民主運動時就常唱此歌。施明德解釋以此歌謝票的意義是,他認為此歌能表達他對台灣政治在統獨惡鬥下要成立健全的民主社會感到絕望。同時也表示他自己「花謝落土不再回了」!

台北市長選舉唱「雨夜花」是什麼意義呢?蓋南希在選後和籌備造勢晚會的鍾家濱談及此事,鍾說是李登輝本人決定唱此歌。他推測可能有兩種主因:1, 因Domingo的演唱把此歌炒熱了,李想打鐵趁熱讓選舉和此歌掛勾。2, 和李登輝個人的背景有關。李登輝那一代經歷日本和國民黨政府外來政權的統治,能強烈感觸雨夜花隱喻的悲情。不論如何,因為此歌有強烈的感染力,李可能希望藉此來製造候選人和選民之間的感情。

在選後六個月,蓋南希有機會訪問李登輝。在近兩個小時的談話中,兩度問及此事,李卻表示該晚唱雨夜花無任何特別的意義,不願多加解釋。但是從李登輝在造勢當晚唱此歌前的一段話,蓋南西認為李登輝這位老練政治家是要藉它來活化大家有共同歷史的感覺,和造就台灣人團結的感情。他也藉此機會呈現「雖然花謝落土,但枝幹仍存,可再開花」的希望。

蓋南希的演講結尾是:長久來,「雨夜花」所包含的感情架構一直讓很多台灣人產生共鳴。像在選舉前夕前途未明的時刻,這首歌以台灣人共同的歷史連結了過去與現在,同時也讓人想像一種不同且較積極的遠景。

演講者簡介:

現任教於加州大學聖地牙哥校區音樂系的蓋南希教授﹝Professor Nancy Guy﹞是研究台灣和中國音樂的專家。她對台灣研究的興趣,早在1980年代初期第一次到台灣學中文時就開始了。以後的25年間,因為經常到這個島國訪問,她已經相當了解台灣獨特的政治環境以及有關的音樂。1982年時,她參加了師範大學的交響樂團,開始知道了台灣人對於台灣人和大陸人衝突的看法。當時樂團的指揮李淑德教授,曾經私下告訴她一些台灣人的處境,包括那時國民黨政權禁止公開談論的228事件。

在她發表的許多有關台灣音樂的著作中,蓋南希教授的有關台灣的京劇和政治的書Peking Opera and Politics in Taiwan﹝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 2005﹞,曾經得到傑出音樂題目寫作的獎勵﹝2006 ASCAP Deems Taylor Award for excellence in writing on the subject of music﹞。蓋南希教授在學術上最突顯的研究主題,主要是音樂和政治上的交錯。蓋南希教授曾經實地觀察2004年3月台灣的總統選舉,回到聖地牙哥後,她在台灣中心談到她的選舉觀察經驗,曾經引用了當時在網路上很流行的一首歌「Su-be-ki-la輸不起啦,su-be-ki輸不起!」 贏得許多在場觀眾的讚賞﹝摘自聖地牙哥台美基金會季刊YAM第八卷第四期,2007Winter Iss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