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 "敦煌莫高窟" 及其他
施賴美惠

2018 年二月，我在報上讀到大英圖書館( 有別於大英博物館）的一則新聞，在經過數年籌備，募款後，他們將開始與會世界各國圖書館、博物館及研究機構的專家學者，利用數據科技digitalization technology , 將流失到各國受珍藏的十萬中國敦煌文物及藝術，計劃用四年時間來整理。之後免費公諸網上給全球民眾閱讀觀賞。 此一野心極大的方案稱為 “國際敦煌方案International Dunhuang Project” （ 簡稱IDP). 這十萬古文物包括佛教典籍，社會文書( 天文，地理，民間典當,買賣契約）， 書卷( scrolls) , 壁畫，歷經不同朝代，以古漢文，突厥文，契丹文，女眞文，梵文，藏文， 于闐文等不同文字書寫。文物最重要的部分是，道士王圓籙在公元1900 年（ 滿清晚期）發現的莫高窟十七號藏經洞（史稱敦煌藏經洞）中的五萬多件文件，王圓籙在發現這些文物後，以低於泥土的價格，賣給英國, 法國, 日本，俄國，德國，共賣出了四萬多件。其中包括八百卷妙法蓮華經Lotus Sutra 及添品妙法蓮華經Supplement Lotus Sutra。

Lotus Sutra 是梵文（Sanskrit ）Saddhama(妙法）Punddnka( 白蓮花）Sutra( 經書）的英文直譯。咸信此為釋迦摩尼的最終教誨。是屬於大乘佛教Mahayana 教派的經書。大英帝國的Marc Aurel Stein 爵士在四次”中亞探險”中(1905-1915AD)的第二次( 1906-1908AD), 向王圓籙買到妙法蓮華經的最大部分、現今展示在大英圖書館的一間特別珍藏室、命名為”Stein Collection”. 他搜購後，各列強紛至沓來，法國的Pelliot, 日本的桔瑞超，吉川小一郎，俄國的Oldenburg 都把他們搶購到的帶回自己母國、法國巴黎Biblotheque National 國家圖書館，日本京都Ryukoku 龍谷大學， 德國柏林Brandenburg Academy, 俄國聖波得堡Institute of Oriental Manuscript 都分到幾杯羹。

這個始於2018 年初的 IDP方案，涉及的範圍極廣，除了數據化Digitalization （1:1 的比例）, 也要Conservatory 保存， 編訂目錄Catalogue，照片存檔及文件修補。 莫高窟第一窟建於大約西晉末年366AD 左右，（前秦十六國時期），歷經北朝，隋唐，五代，西夏，元朝等不同朝代的加建，共計有735 窟（完好的有492窟），彩塑2400 餘身，洞窟形制因年代的演變，有禪窟，殿堂窟，塔廟窟，影窟等，是集建築，雕塑，壁畫的立體藝術，研究此地的藝術及建築，產生了所謂的” 敦煌學”. 莫高窟又稱”千彿洞”，外觀上，鱗次櫛比有似蜂巢嵌在刀削斧劈，窟前棧道蜿蜒曲折，樓閣巍峨矗立，鐵馬風鐸懸響。站在這裡，歷史在��間冷凍( frozen in time)，人類變得超乎渺小。這裡存放的五萬餘件文物，橫跨中國七百年歷史，自公元四世紀到公元十一世紀，在公元十一世紀時因為不知名的原因封洞（大概多為戰亂），在封洞九百年後，一直到1900年被道士王圓籙發現了第十七號藏經洞，這個洞穴也被譽為” 聚寶洞”, 不知是誰，不明原因的藏了太多經書及珍寶。 歷經千年時光的流蝕，敦煌文物的修補工作是最大的挑戰。

幾乎所有研究中國歷史的學者都一致認為十九世紀中，中國考古歷史的四大發現為：
1: 敦煌遺書
2: 殷墟甲骨
3: 明清檔案
4: 居延漢簡。

在歷經四年努力，以及香港” 北山堂” 基金會的財力贊助，2022年年底，大英圖書館宣布 IDP 方案結束。但是預期的工作並沒有全部完成。完成的部分，全球民眾可以在網站http://idp.bl.uk 看到，可笑的是，距離英國完成這個方案至今才半年多，中國人的網站已經大肆宣傳”自己” 數據化的成就，完全沒有給付出汗水的英國人及其他參與的各國專家一點功勞。現在能在網上讀到這些文物的中國人，應該感謝一百多年前這羣外國人把這些古物從中國”遷移”的功德。沒有這些外國人的努力，就沒有今天digitalized 後的archive, 這些經書若留在中國，在歷經國共內戰，文化革命，紅衞兵作亂之後，下塲不知會如何？

2010年，我們向美國國務院報備旅遊中國的意願， 於九月間開始絲路之旅。這也是一段” 朝經之旅”. 想去看看張大千花了二年多時間住在莫高窟臨摹的體驗。有人說他”為覓畫而毀畫”, 因為莫高窟內的畫，畫下有畫。人已作古，不予置評。 那次是我們第五次遊覽中國的名川大澤及走進中國歷史的長河。 此行，是針對著敦煌莫高窟去的，在那之前，我們已去過洛陽的龍門石窟和大同的雲岡石窟，為了印証年輕時一路學到的的中國史地，我們進出中國共六次，沒有接受到特殊的待遇，完全如一般遊客，能夠全身而退。這次我們由上海飛烏魯木齊(古之廸化）， 從那裡搭乘旅遊巴士一路走走停停，出漠北，到塞外。這一趟，複習了最多的中文詩詞、在陽関一片黃沙中，領會了王維” 西出陽關無故人” 的孤寂，在蘭州，王翰揚州詞中的”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的豪邁, 跳躍在銀杯內的葡萄酒中，送別新結交的維吾爾朋友時，也體會到李白” 揮手自茲去 ，蕭蕭班馬鳴” 的不捨，因為明知是此生最後一次見面。在一片廢墟的樓蘭古城遺址，想像詩人王昌齡”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的奔馳（見後記之二樓蘭古城). 由西安回美，我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 比徐志摩離開康橋更蕭灑。旅遊中國，如飄萍，沒有” 根” 的牽捨，因為我的根，在台灣。到敦煌莫高窟是計劃的旅程高鋒（highlight), 但是在十六，十七號藏經洞看到的是一片空曠。幾年來，腦際一直揮之不去的是藏經洞那一份死寂的空白。到了英國，在倫敦大英圖書館見到敦煌藏經洞文物的展出、為寶物的流落異鄉，替中國人悲哀， 但是現在在讀到 IDP 成功結束的消息後，我多少改變英國對世界諸多古物”明偷暗搶” 的觀感。 不必再把他們冠上” 文化賊” 的惡名。他們知道古物的價值，也有心去保護，以IDP 的例子，中國人實在是塞翁失馬（ 大概就是英文中的所謂” Silver Lining 吧?)。 藉由外國，來宣揚自己的文化。但是，傲稱”日不落國”的大英帝國是有見不得人的黑暗面的。

在大英博物館，展示有一面毫不起眼的Rosetta Stone 石碑( 見附圖），是1799 年七月十九日，被征服埃及的拿破崙軍中一名軍人在Rosetta 挖掘到的。拿破崙在與埃及的”金字塔之戰（Battle of Pyramid ）” 取到這個戰利品，公然帶回法國。其後在英法戰爭中，拿破崙敗給英國的納爾遜將軍，Rosetta Stone 遂在1801年易手到英國迄今，這面石碑刻有三種文字，一為古希臘文，二為埃及象形文字Hieroglyphics (多是君王，教士使用），三為埃及Demotics (百姓使用的象形文）。 碑上的古希臘文寫著 ”下面象形文及百姓象形，記錄內容和這裡的希臘文一樣”. 自1799 年以降，二十多年沒有人能破解這個石碑上的象形文。終於在1822 年，法國人Jean Francois Champollion 因為懂得古希臘文而一個字一個字配合古希臘和象形，把Hieroglyphics 和Demotics 解讀出來（decipher the codes). 這個成為英國戰利品的Rosetta Stone. 刻於公元前196 年、是記錄公元前二世紀、埃及法老”托洛密五世” 功績的石碑. 埃及托利洛密王朝來自希臘，眾法老都能懂希臘文，這是和過去幾千年來土生土長的埃及法老們最大的區別。Rosetta Stone 落入英國人之手後，埃及屢屢要求歸還不果。每年七月十九，幾乎已成埃及國殤日。為取不回的國寶唱輓歌！

由解析 Rosetta Stone，我們知道文字是歷史傳承的因素，人類由於” 需要記錄重要事故” 而發明象形文。全世界最早的幾個文明，都是因為文字的發明而產生。例如中國的甲骨文、美索不達米亞Mesopotamia 兩河流域的Cuneiform文, 埃及的象形文Hieroglyphics, 及南美馬亞文明的Mayan Scripts, 都是最早先由圖畫而來的。這個系統在文字學上稱為Rebus System, 就是單單（完全）用圖片圖像來表示的系統。其後，再更進一步則有用圖像的”發音”表示不同的意義、稱為Homophones, 例如中文，木與沐同音但不同義。魚與餘同音也不同義。英文rain 與reign與rein，hole 與whole, steal 與steel, waist 與waste , 這些都是同音異義的字，那麼二者如何去分辨？在中文，有字首，字尾，在其他文字則有classifier. 將Homophones 與Classifier合用, 就可以想像出字義。這是語言學Linguistics的領域，我不敢班門弄斧，在聖地牙哥住有一位世界出名的語言專家Richard Lederer, 寫了很多著作，我去聽過他幾次演講，全塲只有我來自非英語母系社會， 一塲演講聽下來，，覺得自己實在是隻聽雷的小鴨子。一頭霧水。Rosetta Stone 這塊石碑，解釋了文字的起源來自象形，也因為這塊石碑在文字研究上的價值，促成英國不還這個埃及國寶的原因。

也在大英博物館，另有一項搶掠的他國國寶，就是英國在公元 1801 年從希臘雅典神殿Parthenon 光天化日切割下的象牙雕刻羣,稱為Elgin Marbles. 賊首的Elgin 爵士當時是英國駐希臘大使，尚未獨立的希臘仍在奧圖曼帝國統治下。搶掠是奧圖曼帝國授意的。Lord Elgin 在1804-1806 時，花了七萬五千英磅的” 買路費bribe for passage”, 把寶藏運回英國放在家中，於1816 年，用一半的價錢轉賣給英國政府，成為國庫。希臘曾經是城邦國家，歷史上各小國間爭戰不停（雅典和斯巴達戰了近三十年431-404 BCE 就是例子）。 希臘人成天彼此爭戰、談不上團結，無暇顧及國寶，也無財力去維護雅典神廟一再的受時間，天候及人為的破壞（記不記得數年前希臘政府幾次瀕臨破產, 求救歐盟？）。神廟上的雕刻羣日日加速變成廢墟。被英國搶奪，就像莫高窟藏經洞的流失，也未嘗不是好事，1963年，英國頒佈了” British Museum Act 1963”. 名正言順的把所有世界各地，明偷暗搶來的寶藏留在自己國內不准外流（歸還）、 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很多猶太人珍藏的名畫被納粹充公，流落到英國的，很難物歸原主。英國用的就是這條法律。在聖山（Acropolis ，希臘文，意為高丘上的城邦）的雅典神廟（ Parthenon) 山腳下，建有”雅典國家博物館”, 展示出剩餘的成排雅典神廟象牙雕刻羣，東一塊，西一塊在被切割後的部分形成片片空白( 見附圖）。這個公元前五世紀雕刻的希臘古跡，是希臘最重要的文明，代表了希臘道徳與法律的典範High ground of Greek moral and legal standard. 這些失去的象牙羣，變成了希臘人無法彌補的殘缺夢，獨立後的希臘也屢屢要求收回國寶，英國人處之泰然，按兵不動，誰能奈他何？英國詩人拜崙Lord Byron, 被譽為” 為希臘而死的浪漫作家拜崙Lord Byron, The romantic poet who died for Greece.” 曾久住過希臘，也為參與希臘對奧圖曼帝國的獨立戰爭、出錢出力，他死在希臘。是希臘人心目中的英雄。是這段時期,夾在英國與希臘二國間的著名人物。拜崙和波蘭愛國音樂家蕭邦一樣，死後都把心臟從身體挖出，埋在他們熱愛的土地裡， 拜崙的心埋在在希臘的Missolonghi, 蕭邦的心，埋在波蘭華沙教堂，華沙機場命名為蕭邦機場，其來有自。。

很多人都說” 歷史是由勝利者寫的 History is written by victors “. 泱泱大不列顛， 不會自己寫出這種見不得人的歷史，但是它醜陋的行勁,大刺刺的展現在大英博物館那二件古物-Rosetta Stone 和 Elgin Marbles!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在替埃及與希臘敍述它們的悲情!

後記一：八月四日，希臘政府宣布遊覽Acropolis 的遊客，每日將限定二萬人。可以想像，世界著名的古蹟，一再的被像我們這種”以旅行為嗜好”的遊客, 如何”無心” 的踐踏。我們從拜訪古蹟見識歷史的演進，我們也必須努力去保護這些千萬年來老祖宗遺留給世界的文化遺產！2013 年我們到希臘，在雅典神廟山上遇到一羣大陸來的遊客，吵吵嚷嚷、而且肆無忌彈的越過警戒線，站上神廟上的千年古象牙上照相，我們這團的希臘地培走過去糾正(所有地培對於自己國家的文化遺產都非常盡心保護）, 這些大陸人裝做聽不懂。地培來向我們求救兵做翻譯，結果這羣大陸人一起向我圍過來，罵我是”洋鬼子的走狗”，幾乎要被羣毆。幸好遊覧地區有警察巡邏。這是三十多年旅遊遇到的比較不尋常的經驗。出門旅行，在單獨行動時，也要有高度的警戒心，1998 年在西班牙馬德里街頭，及2013 的雅典街頭，都因森源身上背著名貴Cannon 相機被盯上，一路被前後夾著跟蹤，我們眼看不對勁，迅速跳上計程車坐回旅館。現在手機上的相機照出的相片品質已經不輸給Cannon, 出門也就不再做” 相機的奴隸”， 輕鬆多了。

後記二：大戈壁沙漠Great Gobi Desert 和塔可拉馬干沙漠Takla Makan Desert 是絲路上必經的二個大沙漠。它們提供中國天然屏障，也阻礙中國與外界的交流。前者近蒙古，少沙丘sand dunes, 比較多石頭stony. 後者是中國最大沙漠，多為沙丘，其中有二個綠洲oases, 咸認為Takla Makan一字來自維吾爾語Ulghur, 意即” 進得去，出不來（死定了）”. 也有人說是土耳其語 taglar makan 即” 廢墟 “ 之意。樓蘭古城就在Takla Makan沙漠 中途，古城除了是絲路貿易來往的主要驛站之外，在文化上有獨特的意義，二十世紀初期，外國到中國的一些考古學家在樓蘭附近，發現了二百個木乃伊。英國Stein 爵士甚至將一女屍命名為” 樓蘭公主”, 這些木乃伊年紀在三千五百到四千年之間，男女臉型都不像中國人。反而有希臘，敍利亞，及波斯的輪廓，証明這條絲路，除了貿易往來外，也是文化交流的通道。這些木乃伊被研究出來自黑海地區。絲路是歐亞間的經濟及文化走廊是毋庸置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