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入門考試
張運帆

曾幾何時，我竟然也到了成為婆婆的生命階段。自己總覺得29年來藉著女兒所得生命的歷練，還有這些年牧會的經驗，累積了這麼多婆媳之間是是非非的諮商，再加上見證生離死別所得的智慧，並有婆婆美好榜樣的加持，我真的認為我應該在婆媳考試裡拿到完美的滿分，但就在兒子與未來媳婦籌辦婚禮的開始，自認是完美婆婆的我竟然幾乎答錯所有的考題。這當頭棒喝，我才看明我只在婆婆入門練習，連門檻都還沒跨過呢?

天啊！沒有人告訴過我

雖然在美國參加過不少婚禮，也主持過不少婚禮，也聽說過不少女方出錢，或者男方出錢的婚禮，但都不是第一手的經歷，對於婚禮細節只能說是一知半解而已！我能夠想到的參照點是30年前在淡水與先生的的結婚。我們雖然是主角，但婚禮似乎是男方的事，公公安排所有的宴會場所，賓客名單，婚禮上的賓客根本就是公公的親朋好友而新人的朋友就只有一小撮人。雖然我的公公婆婆總讓我感受到他們的貼心，他們的尊榮，他們的謙和，還有完全的接納與愛，但我的內心似乎是被一種不成文的遊戲規則主導著：出錢的人是老大，他們擁有說話的權利。做夢都沒想到，這種隱藏在我極深暗處角落的潛規則就在兒子媳婦籌備婚禮的起頭給揭開了...

天啊！其實你不懂我的心

『牧師，是那個女孩來追我們家的兒子，一天要打十幾通電話，要不是我們家兒子離過婚，覺得自己帶著一個孩子有自卑心理，不然這女孩子根本是不入我們的眼...』這位我服事的老人家在電話一頭抱怨著。沒想到後來這女孩竟然也打電話來跟我論及這位男士說：『牧師，現在有一位男士正在追求我，我想請妳為我來禱告，因為我不認為他是上帝為我預備的...』這兩次的對話雖然很短，卻使我清楚地意識到在兒子未來媳婦婚禮事宜上我陷入自我眼光看見的限制：我只見到我的心，你的心，沒看見我們的心。

我發現當我被「全都是為了你好」思維設定了，我就在自己的想法裡來聽兒子所講的，也就是我根本沒在聽兒子所說的，所有的聽見都在我自己所設定的思維模式裡，從此我們的對話就變成了所謂的雞同鴨講。一旦進入雞同鴨講的對話，我們就走在與對方沒有任何交集的平行線上，結果就發展出內心受傷的情緒反應：你為什麼不懂我的心？

雞同鴨講的對話

未來媳婦與兒子決定婚禮宴會的地點，是靠網站的圖片與回饋點讚的人數，還有Wedding Planner的建議。他們帶著浪漫婚禮的幻想要我們去看場地，結果卻被我們夫妻在失望裡重重的打了一巴掌。我們拿著手機一邊視訊，一邊解釋著這地方太小家子氣了，停車也是個問題...

兒子覺得他已經替我們著想：首先婚禮在聖地牙哥舉辦，再來體貼爸媽身分的影響力，他們找到的這地方已經是比他們原定的計畫與預算可以容納更多的賓客。而身為父母的我們以為他們選在聖地牙哥是因為他們沒時間，所以要我們幫他們決定，所以理所當然的是我們來決定場地：至少要讓親家覺得大氣，尊榮，也讓我們不失禮於所邀請的賓客...

雞同鴨講的結果就是：足足有幾星期之久，我夜不能眠的跟先生抱怨兒子：他還是我的兒子嗎？媳婦還沒娶進門就已經變媳婦的？我們付錢還不許有意見，只許州官放火，還不許百姓點燈啊？他們怎麼連一點感恩都沒有（連未來的媳婦也一起罵進來了）？從現在起，我不再介入，由你這老爸來全權負責，我怕我一開口說話就會罵兒子...

思緒真是很奇妙的禮物，我們可以選擇是隨著思緒起舞，沒有停損然後跌入極深谷底的黑暗，因著負面加上負面，到最後陷入排山倒海的漩渦。或者我們可以選擇一個轉念而點燃生命的輪子結出生命，感恩與讚美的果子。寫到這裡，我實在感恩上帝賜給我一位不會隨著我負面思緒起舞的先生，他總是不動猶如泰山，還有一位在天上的天父，在我想放棄時，祂就為我開了一扇窗，讓我不是輕易的走過去而是費了一些勁爬過去。回頭看這真是上帝的智慧，因為祂知道輕易的開門走過去，我不僅不能長記憶，生命也沒能被修剪對付，但爬過去就加深了成長的記憶並結出祝福我生命的果實...

天啊！我其實不認識她

未來媳婦期待的婚禮：新郎新娘是主角，婚禮是以他們為主體，她希望只邀請雙方的父母，非常近的近親，加上他們倆的好友來見證。她期待的是小而溫馨的婚禮，因為她認為婚禮是屬於她們倆的私事...

兒子期待的婚禮：在他所成長的地方，邀請這些伴著他長大的親朋好友，教會家人們，爸媽的老朋友好朋友們都來見證他生命的重要階段，所以兒子上google竭盡所能尋覓場地，只因他希望能滿足所有人的期待...

兒子覺得他好不容易說服未來媳婦接受的婚禮場地，爸媽也應該會感恩的欣賞他所付出的心血，結果我們卻覺得他找的地方太小家子氣了。而且每次聽見兒子替女方著想的話，就深深牽動我陰暗的潛規則心態，所以之後與兒子的每次對話，我就像一隻刺蝟般，刺痛兒子的心，還覺得都是你的錯，因為我內心已經認定兒子只想到女方，壓根沒想到是我們。現在的我似乎更明白聖經中有一句話說：『看見別人眼中的刺，卻看不見自己眼中的樑木』的深層意義了。

我開始有意避開兒子，當我有這想法之後，每次兒子打電話來不是我手邊有事忙著不能說話，不然就是電話關了靜音沒能聽見。從我的角度來看似乎這是上帝的旨意：要我避開兒子，避開衝突。但考試過後看標準答案時，我才明白是逃避心態所帶出的自我合理解釋：其實是我選擇躲開不去面對上帝要在我內心進行的手術。真心的感謝讚美主，當兒子嗅到媽媽躲避的味道，他不是置之不理，相反地，他主動出擊。當兒子願意爬上我築起的防禦牆，上帝不僅使我們和解，更順勢幫我動了心臟手術，將隱藏的潛規則毒瘤一併都切掉了...

這是愛的代價

在電話這頭我正委屈的分享著兒子如何不懂我的心，我還非常屬靈的跟通話的這孩子說：『你以後結婚一定不要像我們家兒子...』，電話的另一頭傳來這孩子的回覆：『牧師，這是愛的代價...』我突然無語了，不是被堵住說不出話，而是這孩子所說的話讓我停下了負面思緒的發展，我跟他誠心的說了聲：『謝謝！』他非常靦腆的說：『牧師，妳太謙虛了，我人微言輕，怎可能向你說話呢？』掛了電話，我真的看明：其實上帝跟我們說話是無所不在的，只在於我們是否能認出。有太多的時候，我們因為已經預先設定好的立場：我是牧師，我是提供幫助的，或者因為對方的身份，年紀，文化，種族，甚至不同的政治背景，常使我們無法聽見上帝說話的聲音，難怪聖經教我們要背起十字架，死了我們才能超越，才能有不同的看見，有了不同的看見與聽見，我們才能認出上帝透過別人跟我們說話的聲音，進而經歷生命的恢復與自由。

我細細的思量，默想，且尋求心中的明白。我想上帝造人給人最起初的愛就是：賜給人有自由意志。當上帝起初賜予這愛，祂就已經知道祂需要承擔這愛的代價。祂放手讓人去選擇來順服祂，來認識祂，來愛祂，來走在祂旨意裡，這愛裡面就會包含了後悔，遺憾，心痛以及犧牲的代價，因為人可能是無法體貼，甚至體會上帝的心意的。回過頭看看我自己，當我決定放手讓兒子去獨立，去為他的生命選擇來負責任，這就代表了我也一樣要承擔這愛的代價，不是嗎？

交集與和解的開始

『媽咪，不談婚禮，我們能聊聊嗎？好久都沒能不帶目的性的談心了...』兒子在電話一頭小心的投石問路，探測母親的心，但因為我心中還是覺得委屈，所以只願聽著兒子侃侃而談，連回應的心都沒有。『從籌備結婚事宜的那一天開始，我與Shelley的衝突比過去交往六年都多，我甚至都懷疑這是不是正確的選擇...』兒子一股腦的說著這段時間所承受的壓力，在電話這頭的我心中一陣心疼，更多的是後悔。兒子細細的說著在婚禮這件事上他們如何學習彼此的妥協，退讓，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媳婦雖有遺憾，但卻願意妥協接受我們所建議的安排。

因為還在術後恢復中，差一點就脫口去回懟兒子：『我們付出這麼多，她還覺得遺憾妥協？』感謝主還好我守住口沒說，不然就又另闢戰場來砍殺兒子。突然頓悟到：溝通的殺手是一個戰場尚未得勝，我們就提及過去，或心中隨怒氣逞一時之快而另闢更多的戰場，最後因混亂根本看不清身處在甚麼戰場上，唉！真是不可不小心啊...

兒子鐵了心要傾洩他的苦水，而我也軟了心的仔細聆聽不再是敷衍了事的隨便聽。當我真正打開心房側耳聆聽，我才發現我其實不認識這位之後要嫁入我們張家的媳婦。當兒子帶著未來的媳婦願意爬上我的牆，而我願意放下去拉近彼此的距離，上帝就藉這願意的心找到了出路來介入。

想不到和解與醫治是從我承認：我其實不認識她開始。當我承認我不認識，我就能開始踩上認識的階梯；當我放下自己去看見這孩子，我就能有不同的眼光去認同她；當我認同了，我的心就會在接納裡開始來靠近她；當我接納了，我就能敞開心去期待這婆媳成長的旅程。

有時我會有這樣的想法一閃而過：有沒有可能等將來回過頭來我竟發現，其實這些我認為的傷害以及掙扎都是我自己一廂的想法，因為這些只不過是我自己情緒謊言所編造出來的感覺，而對方根本就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