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加州聖地牙哥台灣同鄉會
San Diego Taiwanese Cultural Associ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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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5 年 9 月

驚喜的婚禮
子詩
 
        那年秋天,張玲娜突然接到母親打來的緊急電話,張老太太說,她患了嚴重的心臟病,恐怕活在世上的日子已不多了。
        玲娜聞言大吃一驚,一向孝順的她,為了陪伴老母,立即向上司請了長假,束裝返回林肯市。
        「這一陣子,我的左心胸隱隱作痛,經過醫生的診斷之後,確定我得的是心臟病。」張老太太捧著心口,誇張地呻吟了兩聲。「沒多久我可能會像妳父親般地離開人世也說不定。」
        「媽,您要按時吃藥,好好地保重自己,知道嗎?」玲娜面有憂色地叮嚀著。
        張老太太無言地點了點頭。
        玲娜不疑有他,她在家裏住了下來,專心一致地陪伴著母親。
        晚飯後,她們母女倆坐在客廳裏聊天,張老太太像想起什麼似的說:「最近我正在寫一份新的遺囑,明天早上,妳代我去送一份文件,好嗎?」
        「好的。」玲娜問:「什麼地方?」
        「湯姆斯‧博克雷律師事務所。」張老太太回答。
        湯姆斯‧博克雷是林肯市最大的律師事務所。
        「您現在的律師是誰?」玲娜不經心地問。
        「趙永寧先生。」
        玲娜張大嘴巴,不相信地望著張老太太,永寧是母親的律師?怎會那麼巧?
        張老太太作賊心虛地站起身來,她故意找了個藉口,匆匆忙忙地離開了客廳,留下了玲娜一個人在那兒。
        玲娜痴痴地望著窗外的大榕樹發呆,窗外忽然起了一陣風,樹葉隨風搖動,她的思潮也隨之起伏不止,往昔舊事依稀又回到了面前。
        那一年,她剛從哈佛大學拿到碩士學位之後,便接受了她的指導教授哈雷斯博士指派給她的一份助理工作。哈雷斯博士是個舉世聞名的生物工程學家,他曾經得過諾貝爾獎。
        六月初,她返回內州度假,等九月哈佛開學後,才正式上班。
        他們在一次華人餐會中認識了,兩人一見鍾情,常常一起出去玩。
        歡樂的時光彷彿過得特別快似的,三個月的假期很快地過去了,沒想到就在她返回波士頓之前夜,他們發生了劇烈的爭吵。
        「妳可以辭掉波士頓的工作,以妳的學歷,應當可以輕而易舉地在附近找到工作。」永寧要求著。
        玲娜自視頗高,她非常看重自己的才能,覺得唯有像哈雷斯博士這樣的一流人才,方有資格雇用她。    
        「林肯市找不到適合我的工作。」玲娜不同意地說。「我對哈雷斯博士的Project非常有興趣,放棄了這項工作,我會後悔一輩子的。」她建議著:「波士頓是個大城,對於你的事業比較有發展的空間,你有沒有想到換個工作環境,跟我一起去波士頓?」
        永寧是臺灣人,平日言行深受父母的影響,「大男人主義」的觀念頗重,他認為自己的事業比她的工作來得重要,她應該以他為中心才對。
        「我喜歡林肯市,不打算去波士頓。」永寧不悅地道。「難道妳不能為了我,而放棄那邊的工作?」
        「不,我已經答應了哈雷斯博士,不能出爾反爾,做個失信的小人。」玲娜堅持著。
        他們愈說愈僵,雙方皆不肯讓步,最後永寧恨聲地說:「原來妳對我根本就不是真心,所以才不肯為了我,放棄那邊的工作。」
        說完,他怒氣沖沖地離開了她,他們就此分手了。
         *      *      *      *
        那天上午,永寧坐在辦公室裏,他拿起桌上的文件來,正為下午開庭的一件民事訴訟而大傷腦筋之際,桌上對話機的紅燈亮了起來。
        他用手按了一下電鈕,對話機裏傳來了女祕書仙蒂的聲音:「趙先生,張玲娜小姐在這裏,不知你現在有沒有空見她?」
        永寧心猛一震,玲娜要見他?!她什麼時候回來林肯市?自從那次他們發生劇烈的爭吵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見到她了,她找他有什麼事?
        「仙蒂,我現在有空。」他聲音顛抖地道。「請張小姐進來。」
        玲娜站起身來,她對仙蒂點了點頭,便走了進去。
        「嗨!」她微笑著說:「好久不見了。」
        永寧目不轉睛地瞪著她,才只三年不見,她出落得比以前更加漂亮了。
        「妳回來林肯市多久了?」他訥訥地問。
        「已經三天了。」她回答。
        「什麼時候回波士頓?」
        「不知道。」她搖著頭說。「媽有嚴重的心臟病,我想陪伴她一段日子。」她把手裏的文件,放在他的桌上。「她要我把這份文件交給你。」
        「謝謝。」他指著前面的椅子說:「請坐下。」
        一陣長長的沉默在他們之間散佈開來,最後他終於忍不住了,首先打破了沉默:「妳為什麼沒回我的信?」
        「信?」她驚異地望著他。「我沒有接到你的信。」
        「我寄到妳的舊地扯去。」他說。
        「我回去不久,便搬了家。」她苦澀地道:「聽說你結了婚?」
        「妳怎麼知道?」他奇怪地問。
        「我曾經來辦公室找你,你的同事告訴我,你去夏威夷蜜月旅行。」她幽怨地望了他一眼。
        「妳來這裏找我,為什麼沒人告訴我?」他用手搔著頭皮。
        「我叫他們不要告訴你。」她冷冷地道。
        「妳為什麼要來找我?」他追根究底地問。
        「本來我想放棄波士頓的工作,但卻沒想到你已經結了婚,我只得放棄原本的念頭,返回波士頓工作。」她幽幽地道。
        他欲言又止,好半響,他終於說了出來:「我已經離婚了。」這句話已哽在喉嚨裏好一陣子了。
        一抹驚喜的神色閃過她的眼睛。
        「怎麼會離婚?」她似笑非笑地瞅著他。       
        「對方是個思想開放的美國女孩,跟我保守的個性完全相反,我們兩人的文化與家庭背景完全不同,相處一久,兩人常常發生摩擦,彼此爭吵不休,家裡幾乎無一日安寧過。最後她終於忍不住了,首先向我提出了離婚的要求,我覺得長痛不如短痛,便同意了她的離婚要求。今年夏天,我們正式仳離。」他把離婚的經過,一古腦兒地全盤道出。
        她同情地望著他。
        「今天晚上,我請妳去明月樓吃飯,好嗎?」他鼓起全身的勇氣來問。
        「好的。」她欣然地答應了。「幾點鐘?」
        「六點半我去接妳。」
        「再見。」
        那天晚上,當張老太太知悉玲娜要跟永寧出去時,心中竊喜不已,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地向玲娜囑咐著:「最近治安不太好,晚上不要在外面逗留得太晚,十二點鐘以前要回到家,知道嗎?」
        「知道了,媽。」
        外面傳來了一陣車子的喇叭聲響,玲娜套上高跟鞋,匆匆地朝門外跑去。
        張老太太從窗口向外望去,她看到玲娜坐進永寧的車子,車子一溜煙地開走了。一絲滿足的笑容浮現在她的臉龐上,她私自慶幸自己的一番苦心畢竟沒有白費,他們終於又在一起了。
        上月初,她從友人口中知悉永寧的離婚消息後,便極力地想把他們撮合在一起。她思索良久,終於被她想出了一條苦肉計來,首先她假裝自己患了嚴重的心臟病,把玲娜騙回林肯市,然後她又派遣玲娜送一份房地產的文件給永寧,替他們製造單獨相處的機會。「皇天不負苦心人」,她的苦肉計終於成功了。
*          *          *
    隨著時日的增加,他們之間的感情愈來愈濃厚,終於到達不可分離的地步。後來玲娜乾脆辭掉波士頓的工作,她在林肯市的聖‧伊莉莎白醫院找到一份她喜歡的工作。
    感恩節過後,便是聖誕Party的季節,美國人的聖誕Party包羅萬象,花樣繁多,令人目眩不已!所以當永寧接到同事迪克的請帖時,也就見怪不怪,欣然地帶著玲娜赴約了。
    迪克的聖誕請帖上寫著:「這是一次非常正式的聖誕Party,請你們穿禮服來參加。」
    請帖背後有迪克的親筆:請攜伴參加。
    通常聖誕Party都是非正式的,客人衣著隨便,像這樣鄭重其事地要求來賓穿禮服參加的宴會請帖,永寧生平首次接到。Party是在市內一家高級旅館的交誼廳舉行。
    當他們抵達時,賓客差不多都到齊了,交誼廳裏擠滿了人。迪克站在交誼廳的門口,迎接來賓,他旁邊站了一位穿著乳白色長禮服的金髮女郎,他熱絡地向他們介紹著:「這是裘茵,我的未婚妻。」
    迪克的手放在裘茵的腰上,她的頭微靠在他的肩上,兩人依偎在一起,一副非常親密的樣子。
    他們拿了雞尾酒,混在一群賓客中,大家興高釆烈地笑談著,交誼廳裡洋溢著一片年節的熱鬧氣氛。
    迪克親熱地摟著裘茵,走到大廳的中央,他向大家宣佈著:「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大家。」
    聽了迪克的話之後,整個大廳頓時鴉雀無聲,全廳的目光都集中在他們兩個人的身上。
   「今天是我們最高興的日子,我們打算今晚在這裏舉行婚禮,請大家作我們婚禮的目證人。」迪克興奮地說。
    迪克的話像一枚炸彈般地在賓客之間爆炸開來,驚呼之聲,此起彼落。大家笑嚷著,有的人張開嘴巴,不相信他們的眼睛居然目睹了一場戲劇性的婚禮。
    大廳裏的人群中,唯有牧師知情,他立即越眾而出,走向廳中,在他們兩人的面前停了下來。門外走入兩個白衣侍者,走在前面的侍者,手上捧著一束花球,他走到裘茵的身邊,把手裏的花球遞給她。另外的一人,推著一只三層高的白色乳油蛋糕,蛋糕上面立著兩個穿結婚禮服的小人兒,兩位白衣侍者合力地把結婚蛋糕擺放在大廳前方的長桌上面,然後走了出去。
    牧師手裏拿著一本聖經,口裏開始說著結婚證詞。迪克與裘茵在至親好友的祝福聲中,完成了一項別開生面的戲劇性婚禮。
    婚禮完後,他們一起去Starbucks的咖啡屋喝咖啡。
    永寧拿起杯子來,他啜了一口咖啡,若有所思地問:「妳對這場驚喜的婚禮,有何感想?」
    「驚喜的婚禮」本是電影明星為了製造花邊新聞,刻意製造出來的,沒想到後來風氣一開,很多人趨之若鶩,竟成為一時的風尚。
    「我覺得婚姻只涉及男女雙方,不應牽涉到雙方的家長,驚喜的婚禮可以免除雙方家長的摩擦,避免不必要的誤會。」玲娜感觸頗深地道。
    「我們也來個驚喜的婚禮,好不好?」他含笑地望著她。
    她手一顛,手裏的杯子差點掉到桌上。
    「那是求婚嗎?」她聲音顫抖地。
    「嗯。」他深情地注視著她。
    她高興得幾乎跳了起來,歡樂溢滿了她的胸膛。
    「婚禮什麼時候舉行?」她笑盈盈地問。
    「明年二月,好不好?」他徵詢她的意見。「屆時我的父母將從臺灣來美國玩,我們可以趁他們在這裏時,舉行婚禮。」
    「好的。」她點點頭,表示同意他訂的日期。停了停,她像想起什麼似的說:「二月十三日是媽的六十五歲生日,我們的婚禮就訂在那一天,好不好?」
    「好主意!」他欣然地同意了。
    他們兩人喁喁細語著,繼續商量著二月婚禮的細節。
         *         *         *
        那天早上,首先抵達張府的人,是花店派來的華生小姐,她捧著一大堆鮮花,走進屋裏。在華生小姐精心的佈置之下,客廳煥然一新,洋溢著一片喜氣洋洋的氣氛。接著她開始佈置後庭。
        華生小姐臨走之前,她趁張老太太沒注意之際,偷偷地從車廂裏拿出了一束花球遞給玲娜。玲娜小心翼翼地捧著花球,走入自己的房間,她把花球藏在衣櫃裡。
        中午時分,永寧穿了一條牛仔褲走了進來。
        「你怎麼那樣早就來了?」張老太太驚異地望著他。「生日宴會在下午兩點鐘舉行。」
        「張伯母,我現在先來向您老人家拜個早壽。」永寧笑咪咪地說。「今天下午我恐怕不能來了。」他臉上裝出一副遺憾的樣子來。
        「你是主客之一,怎麼可以不來?」張老太太不依地道。
        「家父母於昨夜抵達林肯市,今天我必須陪伴他們。」永寧解釋著。
        「把他們也一起帶來。」張老太太馬上說。
        「除了他們之外,我叔父一家人也來了。」
        「連他們也一起帶來。」張老太太誠心誠意地邀請著。
        「謝謝伯母!」永寧笑逐顏開地說。
        站在一旁的玲娜,朝永寧眨了眨眼睛,兩人作會心一笑。
        兩點鐘左右,賓客開始陸續來臨,張老太太站在大門口迎接賓客。永寧帶著父母及叔父一家人也來了,他回去換了件黑色燕尾禮服,裏面是一件打皺結的白襯衫,白襯衫上面打了一只黑色的蝴蝶結,整個人顯得意興風發,說不出的英俊瀟灑。
        玲娜趁張老太太沒注意之際,偷偷地溜回自己的房間,換了一件高腰的白紗禮服,她從衣櫃裏拿出了花球,臨出房門之際,她作了個深呼吸,努力地鎮定自己,然後她頭一仰,手裏捧著花球,走到樓梯口。
        玲娜的同窗好友伊莉一看到她出現在樓梯口,馬上在鋼琴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伊莉的手指在琴鍵上飛舞著,她開始彈奏結婚進行曲。玲娜的腳步配合著音樂的節奏,一步一步地走下樓梯。
        永寧跟趙牧師快步地走到客廳的壁爐前面,趙牧師從口袋裏掏出一本小聖經來,他背對壁爐,面向著永寧。
        玲娜走下樓梯,向永寧走去,她的視線迎上了張老太太向她投來的詢問目光,她的嘴角向上揚起,燦然地笑著,她把花球放在左手上,右手放到唇邊,手一揚,向張老太太作了個飛吻。
       就在這一剎間,張老太太猛地醒悟到這是一場驚喜的婚禮,她心中大樂了,永寧是自己中意的女婿,這項婚姻是在她極力地撮合之下,方才能夠成功,如今她心願已遂,歡悅溢滿她的胸腔。
        玲娜走到永寧的旁邊停了下來,趙牧師面對著他們,開始說著結婚證詞。
        「是誰要把新娘的手交給新郎?」趙牧師目光越過一對新人的頭頂,朝人群望去。
        張老太太快樂地舉起手來,開心地說:「是我。」
        最後趙牧師說:「現在我宣佈你們是丈夫與妻子。」
        聽了他的話之後,張老太太樂得合不攏嘴,她笑咪咪地望著眼前的這一對新人,心中喜悅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