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加州聖地牙哥台灣同鄉會
San Diego Taiwanese Cultural Associ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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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4 年 9 月

 菲菲的未婚夫
子詩

        一大早,天空就下起毛毛細雨來,彷彿輕輕地哀悼著妳逝去似的,今天是妳的葬禮,連天空也在為妳而哭泣。

葬禮儀式是在下午三點鐘舉行,我很早就來到了殯儀館,殯儀館的禮堂空空如也,一個人影也無。 我走入禮堂,在第一排的位子上坐了下來,昨天我們已經埋葬了妳,今天只是告別儀式而已。 禮堂前面擺滿了花,妳愛花,妳的朋友並沒忘記妳。 昨天我打電話給花店,要他們送一個最昂貴的花圈給妳,我知道妳喜歡白玫瑰,花圈全部是用白玫瑰圍製而成。

「朋友相交,貴在相知」,我覺得好朋友不必多,只要兩、三個也就夠了,妳是我生平知己,如今妳走了,以後我受到委屈時,滿腹苦水將向誰訴?想到這裡,淚水不自覺地沿著臉頰流了下來。

昨天下午,我們把妳的遺體埋入土裡,文正本來要用火化,我說:「佩蘭怕火,生前她曾向我交代過,死後一定不要用火葬。 」

在我的堅持之下,妳終於可以不必身受烈火燃燒的痛楚。我記得妳最怕冷了,每年到嚴冬時,妳向我抱怨伊州的天氣太冷,希望能夠搬到加州去住,嚷了幾年,妳還是留在伊州,並沒搬走。

看到棺材入土的那一剎間,我心裡默默地對妳說:

「佩蘭,我在妳身邊放了一件厚大衣,當妳覺得冷時,可以披上它,就不會覺得冷了。 」

妳本來有滿腹才華,移民到美國後,妳為著餐館而忙碌,根本沒有發展抱負的餘地,妳一生鬱鬱不得志,所以才會把全部的希望都寄託在菲菲一個人的身上。

在妳的三個孩子中,菲菲年齡最大,也是最聰明的孩子,妳曾經花費無數的心血在她身上。 在妳不懈督促之下,她在校成績出類拔萃,是個全A的好學生,高中畢業後,她輕而易舉地申請到史丹佛大學的入學許可。

觀禮的人群絡續來臨,不一會兒,禮堂裡坐滿了人。文正帶著孩子走了進來,他們在第一排位子坐了下來,菲菲坐在我的旁邊,整個儀式中,她哭個不停,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我心裡一酸,也跟著哭了。

菲菲從小就跟我非常投緣,我是她的長輩,也是她無所不談的朋友,連她交男朋友的事,她也一古腦兒地向我全盤道出。

妳管教孩子一向很嚴,菲菲高中時期,妳嚴厲地禁止她交男朋友,她卻瞞著妳,偷偷地在外面交男朋友,不敢讓妳知道。菲菲要求我替她保守祕密,絕對不能把她交男朋友之事告訴妳,妳一直被蒙在鼓裡,一點也不知情。 我想告訴妳,好幾次,話已溜到口邊,但又被我極力地壓抑下去,我心裡覺得自己已答應過菲菲,不能做個失信的小人。

菲菲剛走的那一段日子裡,妳思女心切,幾乎每天晚上都打長途電話找菲菲。 後來妳在文正的勸導之下,方才勉強地同意一個禮拜只通電話一次。

時光流速,一年一度的聖誕節來臨,菲菲回來度假,在她還未回家之前,曾經打電話來找我。

「阿姨,我訂婚了!」她聲音裡掩不住內心的興奮。

聽了她的話以後,我整個人呆住了。怎麼可能?她才只唸大一而已,年紀輕輕的,怎麼就訂了婚?

好半晌,我方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他叫什麼名字? 」

「傑克‧華盛頓。 」菲菲回答。 「傑克家住在洛杉磯,他是史丹佛法律系學生,明年他從史丹佛畢業後,將進入他父親主持的律師事務所工作。」她欣喜地向我報告著。
「妳父母知道嗎?」我擔憂地。
「他們還不知道,我打電話先跟您商量一下。 」菲菲說。「剛才傑克堅持著一定要跟我一起回家過節,您想我的父母會同意我的親事嗎? 」她憂慮地。

文正的思想一向很開通,菲菲是他的掌上明珠,他對她寵愛得不得了,我想他那一關大概不會有問題,我擔心的是妳,一向脆弱的妳,不知心靈是否承受得住?

我沉思片刻,終於說:「妳先帶傑克回家見他們,暫時不提訂婚之事,看看他們的反應再說。 」

好一會兒,我方才聽到菲菲的聲音:「好吧,我們暫時不提訂婚之事。 」

我常常想,如果菲菲早點告訴我,傑克是個黑人,我大概會阻止她帶傑克去見妳,以後的變故可能不會發生也說不定。

事後,我從文正口中得知事情的經過。

那天下午,文正去機場接他們。乍一見到傑克,文正心裡大吃一驚,他做夢也沒想到菲菲帶回來的遠客竟是個黑人! 但他馬上壓抑下滿心的驚惶,表面上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傑克,歡迎你來。」他伸出手來。

他們友善地握著手。菲菲喜孜孜地望著他們,一個是寵愛她的父親,另一個是自己所愛的人,歡悅溢滿了她的胸腔。

返家途中,文正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傑克,他發覺傑克談吐文雅,舉止穩重,跟時下一般青年的浮滑,大為迥異,他對傑克的印象極為深刻。

當車子抵達屋前,妳早已做好晚餐,站在屋外等待今晚晚餐主客的來臨。

看到了久別的菲菲,妳心裡說不出的高興,妳拉住菲菲的手,興奮地問個不停,沒有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傑克。後來當菲菲介紹傑克時,妳以為他們只是同學而已,也就不以為意。

飯後,傑克無意中透露他們已經私自訂了婚,妳心裡一時無法承受得住,臉上變得一點血色也無,妳用手揉擦太陽穴,一副不勝痛楚的模樣。

那天晚上,臨就寢前,妳忽然昏迷過去,不醒人事了。文正氣急敗壞地叫了部救護車,把妳急送到醫院,經過醫生的診斷之後,得知妳是患了「腦中風」。 妳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月,方才回家。

妳常常坐在客廳裡,臉上帶著一絲茫然的微笑,嘴裡咿咿唔唔地自言自語著。我去看妳時,妳對我說著一串串不成句的話,雖然我沒聽懂,但我可以看出妳是很用心地講著,而且每次講完之後,妳會抬起頭來,滿臉企盼地望著我。

「妳講得很好。」我鼓勵妳,

在我的鼓勵之下,妳的言詞慢慢地進步了,妳可以緩慢地說著簡單的句子,自己也可以扶著拐杖,到後院裡散步了。

那天下午,我去看妳,我們在後院散步。我扶著妳,慢慢地走,妳抓住我的手臂,要求著:「好久沒聽到妳的歌聲了,唱一首老歌給我聽,好不好?」

我已經很久沒有那份閒情逸致去唱歌了。為了妳,我再次展開歌喉,開始「喔喔野野」地唱起老歌來。

妳專神地傾聽著,老歌把你帶回到往昔的歡樂時光裡,妳沉浸在回憶裡。一曲唱完,妳眼裡含淚,感動地望著我。

「謝謝妳,妳讓我回到以前的年輕時光,彷彿重新又活了一遍似的。」妳輕聲的說。

沒想到那次的見面,竟是我們最後一次的相聚。 第二天晚上,妳又再次病發,等到文正送妳到醫院時,已經回生乏術,妳就此撒手而逝,一去不回了。

一陣小提琴聲打斷了我的思潮,一位穿著白色長禮服的棕髮女郎站在禮堂前面,她手指熟練地拉著小提琴。 旁邊有一架黑色的大鋼琴,鋼琴前面的椅子上坐著一位穿黑色西裝的紳士,他手指在琴鍵上快速地飛舞著。 琴聲高揚起來,像巨雷般地打入心坎,一會兒又低沉下去,像情人般地喁喁細語著,我沉浸在柴可夫斯基的「寂寞芳心」(None But The Lonely Heart) 中,這是妳最喜愛的曲子。妳還記得六年前,名小提琴家伊色柯、史顛(Isaac Stern) 來伊州演奏,我們一起去的情景嗎?那天晚上,妳穿了一件淺黃色的洋裝,配著黃色的高跟鞋,給人一種高雅的感覺。

「寂寞芳心」是伊色柯、史顛演奏的第一首曲子,當樂聲揚起時,全場鴉雀無聲,隨著樂聲的起伏,心靈不由地顫懍起來,它深深地觸及心靈的深處。

自從上次妳腦中風之後,菲菲覺得她是罪魁禍首,妳是為了她的婚事,憂慮過度,心裡一時承受不住,方才會中風。 她想了很久,最後 終於下定決心,忍痛地跟傑克解除婚約,她是個乖巧懂事的好女孩,妳不必再替她操心,可以放心地走了。

妳一路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