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加州聖地牙哥台灣同鄉會
San Diego Taiwanese Cultural Associ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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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 年 8 月

空椅的迷思
唐望

中國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劉曉波,因罹患肝癌,又未能得到適當的治療,在2017年7月13日病逝獄中,享年61歲。他的一生以增進中國的自由、民主和人權為職志,為了達到這個目標,即使犠牲生命亦在所不惜。他多次進出監獄,最近的一次是在2010年,因「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被判刑11年,剝奪政治權利2年,這個所謂的「有期徒刑」,等同「死緩」。

台灣總統蔡英文在得知這個惡耗之後,立刻發文表示:「今晚全世界關心中國人權的人都和我們一樣,為劉曉波先生的病逝感到無比哀慟。我要向這位人權鬥士致上最高敬意。我也要向劉曉波先生的家屬,特別是仍然遭到軟禁的劉霞女士,致上我最誠摯的慰問。」她說:「2010年,劉曉波先生獲得諾貝爾和平獎。頒獎典禮上,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張空椅,現在那張椅子確定永遠等不到劉曉波本人。」

她接著說:「這是劉曉波的中國夢。我們期待中國大陸當局展現自信,推行政治改革,讓中國大陸人民享有民主自由的天賦權利,並為兩岸關係打開新的契機。中國夢不應是耀武揚威,中國夢應該把劉曉波先生的夢想也一起思考進去。落實民主,讓每個中國人都有自由與尊嚴,才是值得驕傲的真正大國。」蔡英文說,「如果中國夢是民主,台灣會在中國大陸實現中國夢的過程中,提供必要的協助。我相信這是劉曉波先生在天之靈所樂見。劉曉波先生沒有敵人,因為民主沒有敵人。再一次向劉曉波先生一生的理想與堅持致敬。」

和劉曉波一樣,在1989年曾得到諾貝爾和平獎的西藏流亡領袖第十四世達賴喇嘛,在劉曉波去逝的第二天就在臉書表示:「獲悉歷經長時間監禁的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劉曉波離世,我深感悲痛。 在此,向他的妻子劉霞和其家屬表達我深切的慰問及真誠的祈禱。雖然劉曉波已經離開人世,但我們尚存的人,可以藉由發揚劉曉波長期以來所堅定的原則,引領中國走向更和諧、穩定與繁榮。我深信,諾貝爾獎得主劉曉波為自由事業的努力不懈,將在不久後開花結果。」

在劉曉波去逝的第三天,紐約各界就在當地的台灣會館,舉辦一場劉曉波先生的追悼會(註:會館當天本已預定有其它安排,為了追悼會,商請原租用單位改期),約有四百多人參加,藏族和漢族都有。藏族同胞都穿著他們的傳統正式服飾,而喇嘛們則穿紅色袈裟,用非常低沉的聲音,反覆唸頌經文,祈求上天保佑劉曉波一路平安的返回西天。藏族同胞數千年來與世無爭,生活在他們自己的香格里拉,為何對劉曉波的去逝,有那麼多的不捨?我想是因為他們在失去自由、民主和人權之後,才會知道它的可貴。

劉曉波1955年12月28日生於中國吉林省長春市。1977年文化大革命後考入吉林大學中文系,1982年獲得學士學位,隨後進入北京師範大學中文系攻讀博士,1988年取得文藝學博士學位,同時多次到北歐和美國講學。1989年3月到5月他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擔任訪問學者時,北京發生驚動中外的「天安門事件」,他義無反顧、立刻回國,加入六四學生運動,是當時抗議學生中的核心人物,被尊稱為「天安門四君子」之一。因曾帶頭絶食靜坐,當年6月6日被以「反革命宣傳煽動罪」收押,之後判刑20個月。1991年1月獲釋後,仍繼續從事民運工作,是中國共產黨黨中央的頭痛人物。1995年5月到1996年1月被監禁在北京郊區。之後他仍「不知悔改」,再被以「擾亂社會秩序罪」判處勞動教養三年,被關押到大連。同年與劉霞女士結婚。1999年獲釋後,才得稍稍喘口氣,回到北京專心從事寫作工作,以期喚醒中國人對自由、民主和人權的追求。

劉曉波對共產主義的批判是不遺餘力的。他曾說:「以馬克思主義為標誌的共產主義實驗的整體失敗,使人類企圖一勞永逸地建立人間天堂的預言和烏托邦徹底破産。」他又說:「到目前為止,與人類所創建的其它社會制度相比,自由民主制度的確是最人性的。」

對於「人權」和「主權」之間的差異,劉曉波這樣認為:「人權的合法性是第一層次的,而主權的合法性則是次級的。因為國家的主權來自每一個國民的天賦人權,人民的權利由個體的權利集合而成。任何國家都不能以"主權" "內政"的藉口破壞國際性的人權規則。」他曾向全人類發出這樣的呼籲:「人,生而為人,具有天賦的自由和平等的權利,這種權利相對於國家、民族的優先性和正義性如同上帝的聖經一樣,是自明的和無需論證的。」他的結論是:人權遠高於主權。因此對新加坡總理李光耀的"亞洲價值"說,他覺得不具有優先的合法性和合理性。劉曉波對這件事的看法和李登輝前總統的看法一致,因為李登輝曾說:「李光耀和我思想不一樣,我是主張民主社會,李光耀則是主張亞洲價值,就是中國社會五千年歷史,皇帝制度要管到底,一家族全家人都要管政治。」李登輝「民主先生」之名,真是其來有自。

劉曉波對台灣問題的看法是:「中國之所以不敢對台灣動武 ,還不是害怕陷入與全世界為敵的孤家寡人的境地。只要專制的中共敢於逆世界潮流而動,打響對民主台灣的第一槍,它就會發現自己的周圍全是敵人,不僅在西方、就是在東方也沒有一個朋友。」

人類歷史上有一位和劉曉波境遇非常相似的,就是1935年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卡爾·馮·奧西茨基,他是德國人。因為他在1931年發表反對德國建軍的言論,被判高度判國罪,於1932年5月10日開始服刑,10月22日被提前釋放。1933年初,希特勒上台後,立刻將他關入集中營,並遭到酷刑。他在1935年獲獎時,是第一位在服刑中獲得諾貝爾獎的人。但是納粹政府禁止奧西茨基去挪威奧斯陸領奬,同時也禁止日後德國人領取諾貝爾奬。1936年因患肺結核後,被官方釋放。兩週後,諾貝爾委員會立刻派人到奧西茨基的住處頒獎。1938年他去世於柏林一家醫院。比起來,德國納粹可說是禽獸,但是中國共產黨可說是禽獸不如啊!

2008年是劉曉波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年,因為那年他與其它多位異議人士共同起草《零八憲章》,是主要撰寫人之一。之所以用 「零八」為名,該文件在開頭就清楚地表達立場:

今年是中國立憲百年(註: 指1908年8月底,晚清政府仿效西方行立憲政體,頒佈了中國歷史上的第一部憲法),《世界人權宣言》公佈60週年,“民主牆”誕生30週年,中國政府簽署《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10週年。在經歷了長期的人權災難和艱難曲折的抗爭歷程之後,覺醒的中國公民日漸清楚地認識到,自由、平等、人權是人類共同的普世價值;民主、共和、憲政是現代政治的基本制度架構。抽離了這些普世價值和基本政制架構的“現代化”,是剝奪人的權利、腐蝕人性、摧毀人的尊嚴的災難過程。21世紀的中國將走向何方,是繼續這種威權統治下的“ 現代化”,還是認同普世價值、融入主流文明、建立民主政體?這是一個不容迴避的抉擇。

《零八憲章》對民主的定義非常明確:

民主:最基本的涵義是主權在民和民選政府。民主具有如下基本特點:(1)政權的合法性來自人民,政治權力來源於人民;(2)政治統治經過人民選擇;(3)公民享有真正的選舉權,各級政府的主要政務官員必須通過定期的競選產生;(4)尊重多數人的決定,同時保護少數人的基本人權。一句話,民主使政府成為“民有,民治,民享”的現代公器。

《零八憲章》對聯邦共和國的體制,看起來很近似美國的聯邦制:

聯邦共和:以平等、公正的態度參與維持地區和平與發展,塑造一個負責任的大國形象。維護香港、澳門的自由制度。在自由民主的前提下,通過平等談判與合作互動的方式尋求海峽兩岸和解方案。以大智慧探索各民族共同繁榮的可能途徑和制度設計,在民主憲政的架構下建立中華聯邦共和國。

這裡所說我加上底線的「中華聯邦共和國」、「各民族」和「各級政府」,我個人的解釋是滿族可以成立「滿邦」,藏族可以成立「藏邦」--- 等等。各邦在自由民主的前提下,再成立「中華聯邦共和國」。這種作法很像美國三權分立的聯邦制度:有「聯邦」、有「州」、有「郡」、有「市」--- 等等。而各級政府行使行政、立法及司法的負責人,則均經過直接或間接的民選,聯邦有總統和參眾議員,而州有州長和州議員。《零八憲章》說:「中華聯邦共和國是"民有,民治,民享"的現代公器」,連雙引號中的這六個字都源自美國林肯總統的蓋茲堡演說。無怪乎萬惡的中國共產黨一定要把《零八憲章》打到18層地獄。然而,在此介紹劉曉波「中華聯邦共和國」的概念,並不表示我對它的贊同。相反地,我是徹底反對台灣加入所謂的「中華聯邦共和國」,因為台灣已經是主權獨立的國家,它未來的名字叫「台灣國」。

在《零八憲章》中最後一項主張叫「轉型正義」,它是這樣説:

轉型正義:為歷次政治運動中遭受政治迫害的人士及其家屬,恢復名譽,給予國家賠償;釋放所有政治犯和良心犯,釋放所有因信仰而獲罪的人員;成立真相調查委員會,查清歷史事件的真相,釐清責任,伸張正義;在此基礎上尋求社會和解。」

這一項主張讓我的心,跳起不名自主的悸動。台灣戰後在國民黨威權統治下,發生了兩大國家暴力事件:「二二八大屠殺」是軍事鎮壓及大規模殺戮,而「白色恐怖」則是非法逮捕、拘禁及處決的暴行。劉曉波《零八憲章》中的「轉型正義」這項主張,不就是我們解決這些不公不義的方法嗎?相信台灣鄉親讀到此項主張,也很可能深有同感,心有戚戚焉。

(註:本文完稿前,曾經過黃炳華和楊宗翰潤飾,謹此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