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三） —  故鄉鄰居及親人
恬恬

慈愛的天父上帝，我知道因祢為大，且行奇妙的事，惟獨祢是神，我敬拜讚美祢。詩篇86:10。

前年，一個偶然的機會，鄰居的朋友鐘太太從臺灣來聖地雅哥，帶著一男一女來渡假，去參加Summer Camp。因為鄰居回去台灣照顧生病的兒子，使得我們有機會盡地主之誼，幫忙招待客人。幾次見面，感覺有緣。實在是「有緣千里來相逢，無緣對面不相識」 。鐘太太相當的能幹，才華橫溢，開車一級棒，開倒車是一流的。她自己第一次出國，鐵牛和我陪她去租車，她自己帶張地圖，就把聖地雅哥走透透，還獨自開車去洛杉磯國際機場接她的丈夫鐘先生，他晚幾天才來美國。鐘先生及太太倆的年齡就好像是我們的子女一般。在他們暑期渡假結束後的星期天八月三日下午，鐵牛和我從教會回來，請鐘先生及太太和兩位小朋友來我家喝茶並且一起吃晚餐，及欣賞鐵牛精心經營的庭院。那時棗子樹已經結出豐碩的果實，亮亮黃黃的長圓型棗子掛在樹枝上，很是漂亮，很是吸引人。這對夫婦很會教育小孩，立即就地取材，教他們的子女認識各種果樹，花卉及蔬菜。

庭院除了玫瑰花外，還有杜鵑花，繡球花，曇花，愛染桂，紫紅色仙人掌花，黃金色仙人掌花和山茶花。我們的果樹有檸檬，五種不同種類的橘子，石榴，金桔，黃色無花果，紫色無花果，葡萄，扁桃，二種類的蘋果，柿子，芭樂，龍眼，梅子樹，火龍果，加上蕃茄，地瓜葉，菜瓜，韭菜，九層塔，和青蔥等，還有許多竹子，一顆Oak tree，Jade tree和天堂鳥。小朋友們玩得很愉快，晚餐的時間到了，我們大家一起離開我家，去自助餐廳共進晚餐，小朋友們依依不捨的離去。

他們全家隔天就飛回臺灣，過後，鐘太太來電話致謝並且聊天，非常有趣的對話，珍貴的回憶。她說她的公公，即是她先生的父親 – 鐘老先生，剛好北上來台北看望小孫子。鐘老先生小我一歲，與我同鄉。我才想起，原來她的公公和我是同村的人，住在紅瓦厝內。（我家鄉望族，有錢人家住的房子。我家住的是茅草屋頂，地面是泥土，牆壁是土塊而且與隔壁共用的。）我們的對話，激起我無窮盡的回憶。鐘老先生和我是小學同學，晚我一級。我五年級，那一學年度，當上全校早操朝會升旗，唱國歌時的那位沒鞋穿赤腳的指揮。我們上同一個中學，學校選舉模範學生，每年一次，全校分成三組，女生組是高中初中一起，男生組則分初中，和高中。競賽很是劇烈，我們同一個小學畢業又考進同一個中學的同學熱心幫忙助選，盡心盡力的全力以赴，最後勝利，身為初二學生的我，擊敗初三及高中女生，拿到全校女生組模範學生頭銜，呀！笑談許多往事，令我興奮。離開家鄉那麼長久的時間，還能夠透過第二代，找回第一代的人物，真是有緣。過去，兒童時代，鐘老先生和我是屬於不同階級，不同背景，貧富懸殊的人，不過相同的是我們是來自同一個地方。我記得我家正對面，住一家有錢有田地的地主王姓鄰居。我小時候，經常吃他家送來給我們家吃的米太目，圓仔湯，紅龜粿，米糕、厝壳粿及麻薯。這家鄰居每當收割農忙時節，我們就有口褔享受這些傳統的古早味。王姓家庭有一男孩與鐘老先生小學同班同學，一女孩與我同年，她沒去念書，不識字。據養母說，她二十幾歲時，離家去廟裏當尼姑。因她認為沒有念書，不識字，一定是嫁給農人，生活品質不好，還是不嫁的好，當尼姑修行討個清靜。記得孩提時代，我經常偷偷的與她到海邊玩，她家的後院靠近海邊，有時吹起大風，風沙很大，堆積成沙屯有一個人高，我們在沙屯的上端滑下來，很是好玩。有一次，養母知道我偷出去玩，一回到家，我就挨打，不敢哭。回憶往事，憧憬著年少時光…，歲不我與。

說到我的故鄉及往事，我一直在心裡頭感恩。我能夠順利的讀書讀到護校畢業，要特別的感謝漢雲慈善基金會的創辦人，已故的李晨鐘先生，他曾經當過縣議長，他為了紀念他們由於二次世界大戰船難死去的愛子，媳婦，及尚未出世的孫子，設立私人獎學金，補助我們這些窮學生。我也有鄉公所的清寒獎學金，這當然還是不夠用，慶幸有阿姨及親姊姊三不五時的來學校探望，給我紅包及衣物。

阿嬤有一妹妹住在鄰近不遠處，我稱呼她叫姨婆。姨婆有一女，我稱呼她叫姑姑。姑姑生有四個女兒，其中第三女兒與我同年齡，小學同校不同班，初中她去外地念不同的學校。姑姑很會做生意，開文具店，代辦郵件。據養母臨別離世前，透露一直存在她心中的一些事， 她說她很高興能夠來美國與我們及孫子們同住，但是住得很不習慣，還是台灣好。她繼續的說，本來有一位我小學的同班同學，他是小學老師，寫許多的信寄來家裡要給我，就是這位姑姑，她代辦郵件，暫時扣留這位同學寫給我的所有信件，交給養母，我完全不知道此事，姑姑告訴養母說，恬恬年紀輕輕交什麼男朋友？再過幾年吧！要養母把全部信件給退回去，養母有點怕她，就遵從她的話照做，但是，偷偷的留下一本詞選想給我養父，內有字蹟寫著「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這是作者王之渙，他的登鸛雀樓五言絕句。養母還說許多關於這位同學的長處，讚賞他的漂亮毛筆字，每當過農曆年，他會為他的親戚朋友寫對聯。但是，後來得知養父的樂趣是賣春聯，他就停手不再為任何人寫對聯，要所有親朋好友來向養父買。養母很是後悔她自己的衝動，聽了姑姑的話，退了他的信件，隱瞞著我，後悔讓我出國。但是，一切都已經太遲，已經成為定局，改變不了事實，幸虧看到我的婚姻和諧，家庭美滿幸福。我聽完養母這番話，心想姻緣天註定，感謝上帝的安排，如經上所說，萬事多互相效力，叫愛神的人得益處…。感謝上帝的恩典，安排姑姑為我擋住那門親事，除去那緣份。

養父的命運實在太坎坷了，據我所知，他年幼喪父，無兄弟姐妹。自幼聰慧，不善言語，為人忠厚老實。日據時代高等科畢業，經商幾年，後來正逢二次世界大戰，營業慘淡虧空，破產了，轉任砂眼治療會醫務助手。臺灣光復後，在鄉公所任公職。但是好景不常，因我初一時，訓導主任要我加入國民黨，我年少不更事，不知好歹，說「 不 」字，這引起養父被質疑，也由於選舉的派系不同，他的職業被遷調，前後調換了三個地方，離家工作太遠，每天辛勤騎鐵馬，風雨無阻，為的是顧養家庭糊口，因為太勞累，積勞成疾，病倒了。他年輕時喜歡深夜到海邊撒網捕魚，天剛亮才滿載而歸，有許許多多的戰利品，有各種魚類，蝦，螃蟹，蚌蚵，很是新鮮，可口，享用這些佳餚，真是天上人間！他還喜歡作詩，參加鄰鎮詩社活動，經常比賽得獎。請欣賞以下二首養父的詩詞 – 五日鐵砧山懷古：「鐵砧山石勒詩銘，舉國詩人此駐停。旗鼓雙峰相對立，樓台百尺偶如屏。扶明遺恨成陳跡，抗滿惟忠作典型。蒲酒一觴酧國姓，千秋景仰德長馨。」另一首是 – 海口消夏：「南北江頭接水光，孤村如畫水雲鄉。塵氛滌盡心懷爽，一掉漁舟載夕陽。」養父不但會作詩詞，也會寫一手非常漂亮的毛筆字。我小時候，曾經聽鄰居讚賞養父說，他的倒寫技術相當夠水準，他的倒寫在天花板上面的美麗字樣，曾經穫得很高的評價和榮譽。

養父是個長者，智者，無怨無悔，不與人相爭，他很是開明，沒有為他的姓氏，無人傳宗接代為難我，他鼓勵我出國去實現自己的理想，沒有堅持阿嬤及養母的意見，要我招贅。他給我的父愛是無條件的，我尊敬他，愛他，他永遠活在我的心中。

養母年輕的時候是個美人胚子，氣質高貴，她的美，她的神韻風彩是無法用這隻禿筆描述的。據養母說，她的蔡家祖先很富有，曾經當過清朝的官，祖厝在清水溫阿寮。可惜我不知道祖厝在哪裡，現在還在嗎？養母的父親是我的阿公，阿公年輕時就吸鴉片成癮。每當他吸鴨片時，就有聲音發出： 田，厝，田，厝，了了了。蔡家的家產全部被他吸光，變成一貧如洗。阿公結三次婚，第三房，生有二男一女，，即是我的大伯父，生父及養母。阿公和他的太太很早就去逝，當時養母尚未出嫁，那個時代大伯父滿有權威，他替代父職。養母的婚姻是經過大伯父安排的，大伯父想要給養母有個美好的歸宿，以後就不用愁衣食住行，所以就自作主張收取聘金，把養母下嫁。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養母嫁去後卻不能生育，以致於她的婚姻註定是要失敗，最後只有分手。後來，又是大伯父做主，又想替養母找個好去處，把養母下嫁來做養父的第二任夫人，當兩個年紀不小的孩子的後母，並且照顧二位長輩。養母沒有拒絕她的長兄為她做不利的命運安排。我深深為養母叫屈，深深為養母的一生感到婉惜，無比的心痛，明白她對我的期望，嚴厲和佔有。慶幸的是她這次嫁到一個好丈夫。養父很是愛她，養父經常是默默的坐在床沿邊上，靜靜聽她的抱怨和宣洩。養父也常常告訴我說「恬恬妳真是個乖巧可愛的孩子，我們都很愛妳，請妳忍耐一下，寬恕養母，她對妳的嚴厲，叼叼不停，完全是為妳好，出於愛。」，我說，「是的，養父，您是知道 的，養母經常無緣無故的對我發脾氣，縱使，我沒有錯，也得向她道歉，讓她心理平衡。」幸虧養父那麼有修養，那麼的認命，愛家庭，孝敬父母及長輩，也愛鄰舍，實在是個大善人。

認識鐵牛後的第三年春天，阿嬤離世了，以後我從台北回家時，將再也見不到慈祥多病的她，再也吃不到她特地精心為我做的彰化肉圓，我永遠懷念她。正哭得很是傷心，愁腸百結之際，鐵牛來安慰我，送我去火車站坐車南下回家參加祭典。記得幾年前當阿祖去逝時，阿嬤哭得快喘不夠氣來。現在阿嬤去逝了，她安息了，放下一切，不再勞苦愁煩。養父母家是拜拜的，一切葬禮儀式是依循傳統古禮，披麻戴孝，三跪九叩，道士念經，燒相當多量的紙錢。經不起日夜的煎熬，我重感冒了，北上回去台大醫院護士宿舍，家裡一切歸於平靜。

感謝上帝的恩典，我現在是個基督徒，關於葬禮儀式就簡單多了，做個追思禮拜，大家記念及分享死者的點點滴滴，唱唱詩歌，讀幾節經文…，會友互道保重節哀就成了。

慈愛的天父，祢是值得我們稱讚的，因為祢行大奇事，祢的慈愛永遠長存。詩篇136:4。

阿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