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水思「雙」源
施賴美惠

2014年五月，收到美國國防部海軍署的一份邀請函，説預定在八月廿七日下午一點在聖地牙哥海軍總部基地頒給我家森源2014年傑出成就獎，主要是表彰他代表美國國防部十多年來致力於台灣安全防禦方案的成就，因為台灣國防安全的確保，是美國在太平洋戰略上很重要的一環。邀請函上附了一份回函表 (RSVP) 要求塡明出席親友人數和姓名，及與受獎者關係等等，不亞於身家調查 (後來才知軍事基地，重重關卡，要驗證身份)，我因為自小上過頒獎台不下數十次 (有點吹牛，但是不假)，全不當一回事的如下塡上：出席者：一人，身份：配偶，姓名：賴美惠，連夫姓都沒冠上，也未把這個日子標在行事曆上，更是連兩個女兒都未通知，最過份的是：我根本把這件事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五月及七月出了兩趟國門旅遊，八月又有幾週忙著收留去夏威夷渡假的大女兒那兩條狗，轉眼在八月廿六晚上，森源提醒次日會合地點，以便帶我進入基地提取進出基地的派司，那當兒，我幾乎已忘記我為何次日必須與他會面的緣由。

八月二十七當日，提早一小時抵達海軍基地，辦理受驗及領取通行證，隨後大禮堂內座位已經陸續填滿，環顧四周，除了不少飛揚的星條旗之外，陸海空三軍也來了不少將官，畢竟聖地牙哥是美國第三艦隊的總部，這是一年一度的頒獎典禮。我四顧張望，發現我倆幾乎是唯二的東方人，忽然莫名其妙的緊張起來，告訴森源我必須去一趟洗手間，他說：「我帶妳去」，我回答：「我知道在那裏，我可以自己去」，他堅持說：「我還是必須陪妳去，但不必進入馬桶間」，我開始有點冒火，以為他拿我這個民間小婦人當消遣，後來才知道那是國防安全條例之一，非基地員工，不能單獨四處走動。

頒獎典禮在準一點正開始，美國軍方做事不拖泥帶水，但是在基地內嚴格限制私人相機的使用，國防部派有專門照相師，隨後典禮結束，我也上前與幾位上司做禮貌性的自我介紹及寒喧。這是森源服務國防部廿八年來，我第一次到他辦公室，也是第一次見到他上司。在美國公私分明，上班外的時間避免無謂的私人交際，尤其從事的是遷涉軍事機密的國防工業，我們一直避免瓜田李下，即便台灣派來的高級軍官們也無私人來往。其實他在二年前也受頒一次奬，當時他帶回一個黑色大理石三角型金字塔般的奬盃，我隨便往角落一塞，完全忽略了去認同他一生全力以赴的成果。也沒有去細細體會他從事台灣的博勝、迅安幾個方案背後那飲水思源回饋鄉里的心願。當初接下這個重任，他並沒有去爭取，因緣際會，從北大西洋公約的任務調到台灣的博勝案主要是具備四項資格被選中，一是土生土長的台灣子弟，二是雙語，三是電機博士，四是在聖地牙哥的海軍基地長期的服務。

我這陣子想起他那年受獎的機遇，除了證明美國政府對努力工作人員付出貢獻的認同外，不得不感謝老天給了他兩個培育人材的祖國。前半生在台灣培養出的固若磐石的基礎，後半世紀在美國享受到的公平自由以本事分高下的環境，由一個無後台無背景的窮留學生半個世紀異國奮鬥至有今日，我雖不無「楚材晉用」的遺憾，但是能對故鄉的台灣做小小的貢獻，做為一個台灣子弟，也應引以為傲，當然，一路走來，也是因為有眾親朋好友的支持，才有今日，一個小小的獎章道盡多數台灣留學生異國奮鬥的故事。

後記：這篇文章是追記，原稿寫於2014 年八月頒獎後，至今已迄九年，森源在2017年從服務美國國防部海軍太空技術研究所SPARWAR 以七十歲之齡退休。他做台灣的博勝、迅安幾個方案約十多年，每年台美間要來回數次，台灣遍地軍事基地，大小雪山、阿里山、鵝鑾鼻的雷達、左營軍港上的大小軍艦，都有他的足跡。及後年紀漸大，原可在65 歲退休享受美國政府優厚的退休福利，卻盡力而為撐到七十歲。他退休後台灣的方案好像就沒有台灣人接手，以前回台灣國防部講解一些技術性的議題，台灣子弟英文不甚靈光時，乾脆用台灣話解釋比較快。現在美國國防部台灣方案據我們所知，完全是美國人員，因為三不五時，負責人也曾來電諮詢。六月份因為帶孫子們旅遊，沒有時間為鄉訊撰稿，找到九年前的這篇文章來填補版面，不是要為自己臉上貼金，而是想要對一生不忘故鄉，默默盡己之力回饋的一個小人物做肯定。愛台灣，每人有不同的方式。這默默的十多年，為故鄉爭取美國軍援、軍售，是一項沒能浮上檯面的貢獻。我這篇文章，選擇使用飲水思「雙」源，也是感謝這個收留我們台灣子弟的國家，有千里馬，也需要伯樂，美國給予我們的機會，我們也心存感激，認定它是第二個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