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加州聖地牙哥台灣同鄉會
San Diego Taiwanese Cultural Associ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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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2 年 6 月

他們與我們
張運帆

在美國令人最痛心的事莫過於聽見因為種族不同而帶出的傷害。當這樣的事情發生,身為牧者的我們最常被問的問題是:『為什麼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這些無辜,善良的人身上?』爾灣台灣基督教會悲劇當事人之一的張宣信牧師說:『連約伯都沒有答案。』面對苦難,自古至今人們總試著替上帝解釋為什麼?但似乎沒有人能說他擁有答案,我想這可能是上帝最高智慧吧!因為沒有答案的我們都已經會用自認為的標準答案來解釋,甚至很快的去替上帝做出總結,約伯的三位朋友不就是最佳典範嗎?有一篇很具有省思的文章在爾灣台灣基督長老教會悲劇之後發表,但我想用不同的角度來看:”他們”與”我們”。

選擇:醫治的開始
1988年一場車禍的意外,年僅39歲的屘舅,小舅媽以及兩歲的姪女就全走了,留下兩個還在念小學的孩子。同年年底我的外公也安息了。隔年我的大舅舅也因為車禍送醫後,沒能檢查出胸腔內出血而猝死。村裡所有的人帶著憐憫來探望我的外婆說:『妳內e遮歹命?(台語)』村裡老一輩都知道:外婆母親的兄弟姐妹全都在出生不久後就死亡,所以當時算命的跟我外婆母親的母親說:『妳去信番仔教試看嘛(台語)』。因著這一無解的難題,我外婆母親的母親就信了基督教。當外婆面對這歹命的問題,她無法背棄她所信仰的上帝,卻又不能不抗議,小阿姨說外婆每星期去教會做禮拜時,她就拿把椅子坐在教會的入口處,一隻腳在教會內,一隻腳在教會外...

之後外婆又需要面對一連串的法律訴訟,因為在屘舅車上共乘的還有另外的兩位好友也都一起因這場車禍而離世。小阿姨說那時律師教她要如何來應答法官的問題,如何替自己申辯,她一邊還在震驚的傷痛裡,一邊還要背誦律師所預備的答辯,崩潰至極的她一上法庭只有不受控嘩嘩流下的眼淚,結果法官沒按牌理出牌的用四兩撥千斤的智慧幫外婆解決了...

1993年我的父親,外婆最疼愛的女婿在短短三個月內因癌症去世,我的生產因胎盤早期剝離而造成女兒成了腦性麻痺的孩子。父親去世不到兩年時間因為弟弟受騙而將外公留給母親的房子給法拍了,弟弟直接就宣布破產,外婆陪著女兒每天守著那個家直到被法院收走。

003年我哥哥年剛滿三歲的兒子因為神經母細胞腫瘤,在我們奮力禱告聲中,在堅信上帝能超自然醫治宣告中離開了我們。人看來真是不幸裡的不幸,外婆每天守著生來就軟弱的母親說:『為什麼好e勿留了來?(台語)』外婆這一守就守了母親17年,直到她94歲高齡息了世上的勞苦為止。從那時起,外婆每天就擺放一張藤椅坐在她的家門口看著人來人往的車,行人。我猜想外婆在淡然裡更多了看透吧...

想起當年因著急切想逃離鄉下身份的我,在面對外婆的信仰那種不以為然,甚至還有些鄙視的態度真是感到羞愧,因為我們都以自己世界的眼光來衡量別人的世界,甚至替他人決定應該活在甚麼樣的世界才是理想的,是幸福的。結果當我自己面對不可理喻的上帝,面對我無解的苦難時,我才懂得為外婆的榜樣而感恩。她讓我學會:不是將自己鎖在傷痛的監牢裡隨著時間前行,因為時間並不能為傷害帶下醫治,而是選擇從深陷『我們』與『他們』的黑洞中靠著對上帝的信任繼續地往前。

接納:融合的開始
還記得富鵬兄在世的最後幾個月,我與女兒能有機會每天去陪伴他。一開始去探訪我都抓著我們家純種台灣蕃薯的老公來為他禱告,結果有一次先生不能來,女兒在富鵬兄面前很緊張的用中文夾雜著英文說:『What can we do?爸爸沒有來不能禱告了』。富鵬兄非常溫柔的用台語說:『阿伯聽有北京語。』從那時候起,我們的交談中就有我蹩腳的台語,有富鵬兄溫柔的北京語...

還記得在幾個月前分享的文章裡提到:大學時因著與純種台灣蕃薯的老公交往,我這顆芋頭蕃薯的結合種發現:在藍色的世界外,原來還有所謂的綠色!台灣張與外省張的結合後,公公婆婆會用他們的台灣國語來幫我融入這個只說台語的張家,而爸爸則是騎著腳踏車早早的到建國市場去買海魚,只因他的台灣女婿不吃淡水魚,這兩家同姓張卻有著不同成長背景,個性,文化語言的父母都因著接納進而幫助我們融入且融合...

在疫情前我很常會回到台灣的幾間長老教會分享講道,用華語對我是輕而易舉之事,套用教會的一位姊妹的玩笑:牧師是中文正音班。但有時我也需要用台語講道,雖然教會的牧者同工都會體諒的說:『牧師,妳可以用華語,大家攏聽有。(台語)』但我仍舊會堅持用大家最熟悉的母語分享,因為我畢竟是長老教會長大的查某女。話雖如此,每每用台語講道時我還是驚恐萬分,因為我是外省第二代在台中鄉下長大,嫁到淡水又混雜了淡水口音,然後來美30年又混雜了英文式的華語表達,所以每次分享總會鬧出很多的笑話。但有一次在台南講道後,我到教會門口跟每位與會的弟兄姊妹道別時,一位許醫師用很標準的台南腔台語慈祥的口吻跟我說:『張牧師,妳e台語有進步喔。』我想是因為他在上帝的愛裡接納了我,正因著接納使我能融入且融合...

愛:超越的開始
有位大學長青畢契的學長回應那篇文章提到:在『他們』與『我們』很難截然劃分的,因為在『他們』裡面有融入台灣的外省第二代,在『我們』裡面也有不顧台灣未來的...

仍舊記得小時候每早晨扯著喉嚨唱著”反攻反攻大陸去”父親的歌聲,雖然母親總嫌棄的說:『狗聲乞丐喉(台語)。依稀還聽見四十年後第一次返鄉探親回來時,父親無奈的玩笑說:『回家省親親人看我不再是安徽人而是台胞,在這裡看我不是台灣人而是外省人』,父親那種鄉音已改,鬢毛已灰所發出的嘆息聲。也彷彿看見那位鼓勵我嫁給台灣人的外省父親:『他們是台灣張,我們是大陸張,五百年前才是一家。』

聖經裡有一位寫了三分之二新約的保羅先生,他說他向猶太人就做猶太人,他向希臘人就做希臘人,他向甚麼人就做甚麼人。以前總覺得這樣的人豈不是非常的善變,甚至圓滑到沒有所謂的堅持。但隨著生命的歷練,長大成熟,我才看明這是因為上帝的愛。有了這份愛,我們就能超越,超越文化背景,超越種族,超越社會地位,超越膚色,超越語言。超越使我們能越過他們我們,超越使我們能放而去接納,超越使我們能捨而去融合。

改變:全新的開始
台灣張+外省張=全新張,因著女兒出生時缺氧23分鐘使我們被迫留在異國他鄉成了第一代的新移民。經過這麼久這麼久的時間後,我才發現原來上帝的旨意是最美善的。使我們能夠學習柔軟,使我們能夠學習改變,為了能培養新的品種,也就是有著不同的世界觀,有著不同價值觀,有著不同夢想,有著不同獨立思考的世代。我們若留心,其實生命中上帝總給我們機會可以去改變,去變成一個跟以往不同的人。

大學使我在藍色的泡沫世界外添加上一抹的綠色,因著這改變,我學到不同的思維,眼光與視野。來美國成為牧師,因服事在美國出生的第二代,還有兒子的長大,我藍綠的泡沫世界外,被迫加上黑白色,因著這改變,我學會融入所在的國家去盡一份當擔的責任。疫情開始,沒想到上帝硬是將我泡沫世界徹底打破,所以在我藍綠黑白外,竟然被添加上了紅色。因著這改變,我學會單單去接納,去愛那些按著上帝形像樣式所造的人,我不再看見他們背景的顏色,也不再見眼睛所看的顏色。我學習接納,我學習融合,我學習改變,因為上帝的眼睛是不看這些人所創造出來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