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加州聖地牙哥台灣同鄉會
San Diego Taiwanese Cultural Associ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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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4 年 6 月

酗酒
子詩

自從接到了母親的來信後,蘇珊就一直心神不寧地坐在窗前,望著窗外的那棵芭蕉樹發呆,她己經有兩年的時間沒收到家信了,這是她婚後首次接到母親的來信,信上寥寥數語,語氣是那麼的冷淡,母親在信上說,如果她肯和文雄離婚的話,他們將展開雙臂,竭誠地歡迎她和小仙蒂回家,否則她將永遠被摒棄於家門之外。

兩年前,他們不顧雙方家長的反對,偷偷地跑到法院公證結婚。她永遠忘不了當她把結婚的消息告訴父母時,父親暴跳如雷的景象,他指著她的鼻子大罵:

「我們是優秀的盎格魯撒克遜民族的後代,史杜家族是本地的名門望族,妳放著好好的白種人不嫁,偏偏找了個黃皮膚的東方人,丟盡了我們家的臉,使得我以後再也無顏見人,從今以後,妳不再是我的女兒,永遠再也不准踏入家門一步,……」

父親的曾祖父是從英國移民過來的盎格魯撒克遜人,他們認為世上最優秀的民族是盎格魯撒克遜人,擁有極為強烈的民族優越感,他們對於其他種族都施以岐視的眼光。母親是個沒主見的女人,她對父親唯命是從,他們兩人為了反對婚事,不惜與她斷絕往來。

牆上的大鐘響了四下,正是蘭茜婚禮舉行的時候,蘭茜是她的至交好友,她們一起上私立學校,一起長大。她們同樣是出身於上流社會的富裕家庭,同樣的家庭背景,受著同樣的貴族教育,但是她們之間的遭遇竟是那樣的不同:蘭茜的夫婿是個千萬富翁的獨生子,而文雄只是個薪水階級的東方人;蘭茜的婚禮在第五街的豪華大教堂舉行,賓客如雲。自己卻在法院草草地結了婚,旁邊連個親友也沒有。

想到這裡,她心裡不禁泛起了一層深深的悔意來,本來自己也可以像蘭茜一樣地風風光光在第五街的大教堂舉行婚禮,誰叫當初自己竟為了愛情,不顧雙方家長的激烈反對,擅自地和文雄結了婚。後來文雄的父母雖然原諒了他,但對自己仍然帶著有色的眼光,尤其是文雄的母親,常常在言談中透露出對自己的不滿來,無論自己如何委屈求全,總是得不到他母親的原諒。

驀地,一股濃濃的自憐感覺,像排山倒海般地向她侵襲了過來,她站起身來,從酒櫃裡拿出了一瓶酒及一只杯子,放到桌子上,她在桌子前面坐了下來。

她一面啜著酒,一面想著自己不幸的遭遇,愈想愈覺得委曲,便愈喝愈快,一杯接連一杯地喝了下去,在不知不覺之間,竟喝光了一瓶酒。

她歪歪倒倒地站起身來,從酒櫃裡拿出了另外一瓶酒來,在椅子上斜坐了下去。她打開酒蓋,抓起酒瓶,向桌上的杯子倒去,淺黃色的液體很快地溢滿了杯子,沿著杯沿向下流著。她放下酒杯,右手顫抖地向桌上的杯子抓去,忽地,眼前出現了無數酒杯的影子來,她的手停在半空,茫然地望著眼前酒杯的影子發呆,不知到底該向哪一個影子抓去才好。好一會兒,她才向中間的影子撲去,竟撲了個空,她楞了一下,又向右邊的那只影子抓去,也沒抓著。接著她又抓了兩次,都沒抓著,最後她終於放棄了。

一陣大門打開的聲音傳了過來,文雄像一陣風似地旋進了門裡,蘇珊抬起了頭,指著面前的酒杯,語音不清地道:「你看!我自己在家裡慶祝蘭茜的婚禮。」

「蘇珊,妳喝醉了!」文雄的聲音透著一股不滿的意味。

「我沒醉,沒醉!」她細瞇著眼晴說。

小仙蒂的哭聲從臥房裡傳了出來,文雄不耐地瞪了蘇珊一眼,轉身向臥房跑去。
從那一天開始,蘇珊整天與酒瓶為伍,把自己沉緬於酒精中,唯有酒精才能麻痺她的感覺,暫時忘記心裡那股無涯無邊的痛楚。

這一陣子,文雄有點怕回家了,他常常發現蘇珊醉得人事不省地躺在沙發上,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小仙蒂就扯開喉嚨,大聲地哭叫了起來,等到他回到家裡時,小仙蒂早已哭得連聲音都哭啞了。  

他用盡了好言好語去勸導蘇珊,想說服她戒酒,無奈她酒精中毒極深,已經不克自拔了。

時光飛速,一年一度的感恩節又已來臨,文雄帶著妻女回家和父母團聚。

文雄的妹妹今年才剛上大學,她在哈佛大學唸生物,因為路途遙遠的關係,沒有回家過節。陸太太在廚房裡忙著準備感恩節的大餐,今晚她烤了一隻廿六磅重的大火雞。

蘇珊蹲在客廳的地上和小仙蒂玩,站在旁邊的陸先生趁她沒注意時,偷偷地向文雄使了個眼色,暗示他到廚房去,文雄轉身向廚房走去,陸先生跟隨在他的身後,離開了客廳。

「蘇珊是不是每天都喝過量的酒?」陸先生壓低了聲音問。

「嗯,」文雄臉上現出一種不太自然的表情來。「她常常因心情不好而喝一點酒,後來愈喝愈多,最後終於不能自拔了。」

「心情不好?!」站在一旁的陸太太忍不住開了口。「她一直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又不必出外為生活奔波,一點也沒吃過苦,怎麼會心情不好?」

「自從她和我結婚以後,物質享受及生活環境都沒有以前在家時的舒適,她吃過不少的苦。」文雄為蘇珊辯護著。

「哼!」陸太太打鼻孔裡哼了一聲。「沒有人強迫她和你結婚。」

文雄臉上現出尷尬的神情來,陸先生趕快出來打圓場: 「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麼久,你就少說幾句,好不好?」

一股刺鼻的焦味從鍋裡傳了過來,陸太太這才驚覺到自已只顧講話,竟忘記了加水,她趕忙拿起鐵鍋,遠離灶火,口中仍然忘不了嘀咕一聲:「家門不幸!」

「你應該送她去醫院戒酒。」陸先生說。

「她不肯去醫院戒酒。」文雄無助地。

陸先生重重地嘆息了一聲。

「當你向她提起酗酒之事,她怎麼說?」陸太太若有所思地問。

「她一口否認了。」文雄說。「不過,酗洒的人往往都不會承認的。」

驀地,廚房的小門打開了,蘇珊蒼白著臉站在小門邊。

「你偷偷地在背後說我的壞話。」她憤怒地望著文雄,眼裡露出控訴的神情來。

「我們,我們只是……」文雄漲紅著臉孔說。

蘇珊不耐地打斷了他未完的話:「你別想騙我,我明明聽見你對他們說我的壞話。」

「可能我不該向父母提起這件事,不過,我不會說謊的,妳知道我說的話都是事實。」文雄惱羞成怒地。

蘇珊求救似地向陸先生及陸太太望去,希望他們能夠幫她說幾句話,只見他們臉上毫無表情,彷彿想要置身事外似的,她的一顆心猛地沉了下去,大聲地哭嚷了起來:

「你們千萬不要聽信他的胡扯,這一陣子,我的身子不好,容易疲倦,所以我就常常在沙發上休息,他就以為我喝醉了,難道我連休息的權利都沒有嗎?」

陸太太悲哀地向蘇珊望去,她淚流滿面地站在那兒,臉孔因憤怒而扭曲起來,顯得非常醜陋。啊!不知文雄當初到底看上她的哪一點?龔家的愛蜜不但人長得漂亮,而且一張小嘴又甜,很會講話,比起眼前這位洋女人,不知強上幾百倍,為何文雄會捨愛蜜而選上蘇珊?她想起了前年文雄從學校回家度假時,她極力地想撮合他們,沒想到自己的希望卻成了場空,文雄對愛蜜毫無興趣,白白地枉費了自己的一番苦心。

「我常常在廚房的垃圾裡發現空酒瓶。」文雄不信地。

「你亂講!」蘇珊歇斯底里地。

陸先生實在看不過了,他出來做和事佬: 「蘇珊,妳聽我說……」

一盆熊熊的的怒火在她心裡燃燒著,她再也聽不進去任何人的勸言,沒等陸先生說完,就打斷了他未完的話:「你們都站在文雄的一邊,我不要再聽了,我再也受不了文雄的無理取鬧,我要回去了!」

說完,她轉身欲走,文雄高大的身軀擋在她的面前,阻止她走。

「外面正下著大風雪,路上很滑,開車會很危險,你現在不能走!」文雄說。

蘇珊猛力地推開了他,她抓起沙發上的大衣,向大門奔去,文雄用小毛毯裹住小仙蒂,抱起了她,跟隨在蘇珊身後,口裡嚷著: 「我不能讓妳開車!如果妳非走不可的話,讓我來開車!」

隱隱約約之中,陸太太彷彿聽到蘇珊的聲音: 「誰說我不能開車?我偏偏就要開車!」

聲音愈來愈小,最後終於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