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加州聖地牙哥台灣同鄉會
San Diego Taiwanese Cultural Associ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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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2 年 5 月

走進歷史的 Pammel Court
唐望

話說1945年8月,二次大戰結束,分散在世界各地的美國大兵,從1941年珍珠港事件後,為了保家衛國,犧牲四年求學機會的青春歲月。他們大多是20多歲的男生,許多都已婚,義無反顧,接受羅斯福總統的徵召去從軍。戰後返家,他們除了會飛戰鬥機,開坦克車,清理步槍之外,很少有其他特殊謀生技能,很難有合適就業機會,只得聽天由命。

美國政府 (Uncle Sam) 為了照顧這群冒著生命危險、為國奉獻、凱旋歸來的勇士們,依據1944 年通過的軍人重新調整法 (The Servicemen’s Readjustment Act, or commonly called the GI Bill),提供他們大學教育的環境。未婚的可依照志願,在全國各地的大學,補足學分,取得學士學位,提高就業機會。已婚的退伍軍人,則可選擇全家(妻子及子女)搬到 Ames, Iowa ,由國家照顧生活,先生可在Iowa State University (ISU) 繼續學士學業,要自願唸研究所,當然歡迎。

聯邦房屋局(Federal Housing Administration (FHA)) 為了執行這項計劃,在ISU學校北邊,興建一千多戶簡陋的預製軍用鐡皮屋,有些是半圓型屋頂,有些是斜型屋頂 (見圖),做為已婚退伍軍人學生的臨時住房,來歡迎這群”老”新生,於是Pammel Court 就此形成。1945 年秋天,ISU 有8407位學生,一年後有9216位學生,其中1100 位已婚。Pammel Court 還有娛樂中心、雜貨店、幼兒園..等等,是個很完整的小社區。

1974年8月,我來美國 University of Texas at El Paso (UTEP) 唸書,當時的電機系主任叫 Dr. J. O. Kopplin ,我的入學許可是由他簽發的。一年後,他轉到 ISU擔任電機系系主任。我在1975年12月,取得碩士學位,但是UTEP 電機系沒博士班,一愁莫展之際,想起 Dr. J. O. Kopplin 所在的 ISU,於是寫信給他,略述我的狀況,強調我想修博士的意願。沒想到一週後就收到他的回信,歡迎我去ISU電機系唸博士,並說已幫我找好指導教授,並提供 half-time research assistantship (1/2RA) ,最後還說 Iowa 州很冷,要多帶些保暖的衣服。很巧,我的碩士、博士,兩個不同學校的入學許可,獎學金都是他一個人發的。

1976年二月中旬到達 ISU之後,在老友黃文芳家睡了一週的沙發,等待我們申請的宿舍。那時他已婚,在化學系唸博士,住在Pammel Court。我和黃文芳是雄中六年的同班同學,在成大大二之後,我倆在校外租房,室友三年。萬沒想到繞了半個地球又續緣 ISU 。二月底,我和牽手就搬進646 Pammel Court,房租很便宜,每個月五十元,還包括水電費。
我在臥室的窗戶裝了一台二手的冷氣機,牽手很喜歡,因為夏天熱得受不了。但是我在廚房裝的洗碗機則是反效果,她說不要用機器洗碗,讚美我的洗碗技術超強,用嘴叫我用手洗就好,省水省電。

在老友家時,我們去 Omaha, Nebraska 聯邦大樓的移民局申請綠卡。沒想到入住自己宿舍的第一天,郵差就來按門鈴,當面送來一封信,他不要放在外面信箱,要親手交給我們。拆開一看,才知道移民局通知我們綠卡的申請已核准,真是喜出望外!那時牽手才來美國半年,ISU沒有藥學院 研究所,她希望出外工作,畢竟她已經在台灣的衞生署藥政處工作了四年。她是過動兒,英英美代子,閒閒沒代誌,浪費青春,陪公子讀書,對她來說如同坐監。拿到綠卡,她立刻去求職。她應徵獸醫學院的實驗助理工作。口試時,她用幾句破英文說她是台北醫學院藥學系畢業,先生在電機系唸博士,也許老美覺得會用筷子吃飯的人,手一定很巧,皇天不負苦心人,當場被雇用。她的頂頭上司,是獸醫生理系的教授Dr. Frederick B. Hembrough,専門用小狗的心臓做藥理學研究。研究發表的論文,德高望重的敎授也把她的名字放在作者裡, 敎授也常常送來自家栽種的蔬果,她在那裡工作直到1978年11月,我畢業後,才和我同進退出,搬到波士頓。

她工作認真,每天開著我們在El Paso, Texas 買的超大型二手車Chrysler 300 到獸醫學院上班。而我則是把被留棄在我們宿舍門前的一輛破腳踏車,換了個新的前輪胎拿來代步。它原本兩個輪胎都是2.5吋,但是Target 買不到這種尺寸,我只好改用1.75吋來取代,一大一小很醜,但是我不以為意,每天都停在電機系館門口,連鎖都不用,沒人要偷。

1977年,她懷孕的前三個月,害喜嚴重,常常嘔吐,連產前綜合維他命也吞不下,藥劑師自己不會吞藥,天大笑話!有時吐太厲害,得去醫院靜脈注射止吐,補充水分,養份,但她仍準時上下班,絕不請假。她聞到厨房油煙味更想吐,雖然捨不得花錢外食,但有藉口少下廚,去吃Hardee’s 漢堡,她也迷上醃製的酸黃瓜 (pickles)。

預產期前,識字不多又不懂英文的母親,很勇敢地獨自轉了飛機,來到 Ames, Iowa一個以農為主,民風純樸的鄕鎭。母親興奮地準備幫媳婦「坐月子」,千里迢迢,還帶來熬雞湯的笨重砂鍋。十月21日清晨四時左右,我們火速趕去Mary Greeley Medical Center,不敢驚動在睡夢中的母親。到達醫院時,護士立即推她入產房,我只能呆呆待在等候室,心急如焚,可說度秒如年。中午時分,醫師終於出來宣佈,「是一個男孩!母子平安!」。

趕回宿舍,秉告母親,又打電話給 Dr. Hembrough,告知她暫時不能上班,當年完全不懂有什麼產假福利。Dr. Hembrough非常高興,恭喜我榮昇當新手爸爸,他和夫人專程探訪,並送兒子一個收集多年的古幣及淺藍色的音樂小象玩偶。牽手生產前一天 ,上班到下午六點,真是厲害!

產前不曾想過命名之事。那時家有先例,長兄兩個孩子都由父親命名,父親家鄕有個「敏健堂」,第一個孩子用「敏」,第二個用「健」,單名。結果第一個是男生,「唐敏」還適用。第二個是女生,「健」字陽剛味太重,但也來不及了。 我兒出生時,父母親是六十「花甲」之年,父親說若是女孫叫「花」,男孫叫「甲」。我不喜歡「唐甲」,「唐花」,雖然簡單好寫。因為兒子生日是「華僑節」又在「愛我華」Iowa出生,我向父親解釋古字「華」同「花」,是「花甲」兩字之首,父親同意「唐華」之名,那天農曆是九月九日,(重九)重陽敬老節,有特別意義。

「華」的英文是「Hua」,「嗚啊 ,娃啊」很難念,不可行,要有個英文名。牽手常看PBS 的 「Mister Rogers’ Neighborhood 」學英文,欣賞主角 Frederick Rogers ,Frederick 英文意思是「peaceful ruler 」,所以選Frederick當middle name,也感激貴人 Dr. Fred Hembrough的 知遇之恩,刻骨銘心。兒子很乖,在請客 衆人嘻哈大笑時也吵不醒隔牆的他。有天 wellness clinic 的護士和社會工作者來訪,我們亳不猶豫的請他們檢視新生兒,他們用一個聖誕節用的小鈴噹,在兒子左右耳邊搖動,他都沒有反應,結果說兒子聽力有問題。牽手精神崩潰,她甚至懷疑遺傳基因,因為母親有一耳失聰。

兒科耳鼻喉醫生說兒子的中耳腔充滿液體,可能是曾經感染發炎。兩個耳朵都要做myringotomy 手術,在耳膜中裝一個非常小的通管(ear tube),把中耳液體引導出來,防止液體累積,才有聽力。但是手術要全身麻醉,那時他才四個月,必須要等到六個月之後手術才安全。在這兩個月的等待期間,牽手沮喪,悲痛,鬱悶,時時跑圖書館查醫學、聾啞敎育資訊(當時尚無網路),我也無能為力,只能乞求上天、祖先保佑。我相信她那時許願,如果兒子恢復聽力,她願意受洗。六個月大,醫院手術回家後,坐在他熟悉的High Chair上,只要有聲音出現,像洗碗、抄菜、電話、門鈴的聲音,他都馬上轉頭去看,手術成功,牽手還願。感謝醫學的神奇,裝置ear tube,兒子能享受作曲、彈琴、大自然 風聲、雨落、蟬歌之音。

住在Pammel Court的日子,好友不少,最值得一提的就是許文雄,台大數學系畢業,攻統計博士,住在我們巷子的斜對面。雖然沒有「一家烤肉萬家香」的醬油,但是不論是用生抽、或是老抽,大家都是「好鼻獅」,知道哪家煮什麼。每次聚餐,我一定點唱許文雄最拿手的「恆春小調」,他悠揚韻味的歌聲,勾起遊子鄉愁,我覺得他的歌喉比起他的博士論文可說毫不遜色。言歸正傳,第一次和我的電機系指導教授 Dr. A. N. Michel談話後,他要我去數學系修八門碩士班的必修課程:Real Analysis (3), Abstract Algebra(3) and Functional Analysis(2)。這些課對我都是天書,修第一科 Real Analysis(1)時,我拿到C+,相信是老師放水,不要我重修,下次拿個B+來補就好。奇恥大辱,我只好去請教許文雄。他笑笑對我說:安啦!以後有問題找我就好。於是我不時往他家跑,第二門課拿了B+,之後全部都是A了。

1978的下半年,是生活變化最大,我博士論文的撰寫,初稿經過指導教授 細心研讀之後大致完成,他並建議我開始找工作。部分論文,也已在一些專業論壇發表。Boston 附近的 The Analytic Sciences Corporation (TASC) 提供我一份工作,希望我在1978年12月4日早上8點到公司報到。平生無大志,隨遇而安。

住在Pammel Court求學,單純但有目標,感謝它,在冰天雪地,避風遮雨的保護,賜予我溫暖的家,揮手告別,難免依依,28歲的我,有家的責任,雖有離情,但沒有不散的筵席。於是帶著剛滿歲的兒子,牽手和她腹中的寶寶,在1978年11月18日開著德州那輌老爺車,相信神慈悲的帶領,駛向人生另一段旅程,開始另一篇章節。數算恩典,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