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往隨筆 (91) - 往事回味
蔡紀平

人不可能永遠留在童年的時光，總有年老消失的一天。但是文明的社會，會運用童話故事帶給兒童歡笑活力，鼓勵他們要有勇氣，希望，和樂觀的精神。可是我童年的伙伴，生活在困苦的家庭，父母替人洗衣做飯艱苦度日，有時為了一餐都要到處乞討甚至當奴。他們的生活遭遇痛苦與童話的描述也許相反。每天面臨災難，很難逃脫困境，沒有機會好好享受聽童話故事的樂趣。

陳福丁是我難忘的舊日同伴，住在台東草厝街六十間仔，經常埋怨訴說自己的環境及隣居痛苦的故事。他說他一生從未被困苦壓倒，不論在家裡或在學校他從不向人低頭。他有硬漢的氣質，給我的記憶仍然浮在眼前令我佩服。阿丁的鄰居都是窮苦人，鑿井挖水溝或殺豬當綑工，各種各樣粗工都能做。他的阿母在市場賣菜，回家後還要到大水溝洗衣服，阿爸是梱工生活很苦。阿母非常希望阿丁好好讀書，以後就不必做工，可以出人頭地，這是她人生最大的願望，也是草厝街人人的盼望。

阿丁家中小孩都很辛勞，除了上學還要幫做雜工。因此他們沒時間讀書，也因勞苦練出來的體格也比一般小孩強壯。因為隣居都非常合作互助，給周圍的孩童非常羨慕，不敢鄙視他們。我記得台東早期有一個馬車夫就住在阿丁家附近，當時很少人有馬，這是日本時代留下來的馬場和馬匹，草厝街這家人難得且擁有這些馬。關公廟迎神遊街時，都要借用他的馬，扮演關公騎馬手拿関刀非常威武。有一次我看到他站在馬背上，馬車拖著高高疊著的麻布袋農物。當時下大雨，要趕路，揮鞭策馬，快馬一路飛逝而過。好像回到古代羅馬戰車上陣，他在街道快速奔放，非常威風給人羨慕。這就是他們自豪的一刻，表現英雄好漢給鄰居的印象。

好景不常他們也有悲傷的時刻。有一天阿丁的鄰居一位壯丁，去挖井很不幸井口士鬆沙土流進了井裡，把強壯的勇夫埋在井下非常悲壯無助。挖井很辛苦危險，但為了生活還是要做。他們慢慢的學到一些經驗和教訓，知道人力擋不住土石，必須應用其他方法鞏固井的牆壁。但是工人的環境仍然很難一時改善。

台灣人傳統工作天，當時都以農曆計日，一個月工作二十八天。每個月初一和十五，只有二天休息而已。而且這二天家家戶戶燒香拜拜放鞭炮，餐桌祭貢魚肉雞酒等，比平常豐富的餐食，也乘機可以大吃一頓飲酒享樂。除此之外他們雖然工作辛苦但是也有一些消遣，在樹下乘涼喝茶走棋就是最好的誤樂。一些小孩黃昏也到廟口打香腸。在天官堂，馬祖廟四週都有賣膏藥，特別是萬金油樟腦油非常好用，肚子痛牙痛都可治療。賣膏藥當場拔牙，用萬金油麻醉，似真似假難以分辨。他們用武術打拳耍刀表演招引觀眾，目的就是賣膏藥維生。還有各種各樣的變魔術，讓你看得眼花瞭亂，甚至走火入魔，街頭藝人叫唱賣藝只是為了糊口謀生。到了一年一度的普渡，拜《天公》作生日，豬公比賽等祭祀活動，給遠處來的善男信女免費用餐。因此在廟裡抽籤卜卦的人越來越多，香火漸漸旺盛起來。因為人潮熱鬧他們拿香跟人一起拜，鄉下信徒都來問神明，風水婚姻，開張吉日，甚至百病都有人求醫。真是奇妙的小世界。生活在這種單純的族群中有甘有苦，只是人要知道自我取樂，不必有太多故慮和理想。

有一天上英文課，老師叫阿丁讀一段課文，阿丁讀不出來。他不喜歡英文，每天都要抱怨，他說學英語對他沒有用。因此與老師口角，老師告到訓導處後，阿丁心想不妙一定會被開除。而且他看到同僚畢業以後也是一樣做捆工，所以自己就離開教室回家去了，從此不再上學放棄痛苦的學習過程。他後來就去當捆工用腳踏車載豬送到屠宰場天天如此，適應環境苦中作樂，算是達到他人生的願望。實際上，他的說法英語對他沒有用也算正確。那時很少有英文書雜誌供人閱讀，英語對大部份的人是沒有用處。其實工人是沒有閒暇看書閱讀雜誌，確實是一件不幸的事情。回憶往事如昨夜夢幻。當時想改變環境是很難的事，活在苦難中的人很難逃離困境。只有認命一條路，依靠佛祖保佑，這樣一代一代的傳承下去，想起舊友只能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