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加州聖地牙哥台灣同鄉會
San Diego Taiwanese Cultural Associ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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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5 年 5 月

芳鄰
子詩

徐正倫對面的公寓搬來了一位棕髮女郎.
星期日早上, 正倫從超級市場買東西回來, 他三步併做兩步, 快步地向樓梯口衝去, 他心中記掛著昨晚未完成的實驗, 沒有注意到正前方有個穿紅衣的女郎正蹣跚地爬著階梯, 他差點撞上對方, 幸虧他眼明手快, 及時剎住.
正倫定睛一看, 原來是住在對面的芳鄰, 只見她兩手各拿著一包裝得滿滿的食物, 兩條手臂間又各夾著一瓶酒.
「噢! 對不起. 」正倫滿面惶恐地向她道歉.
棕髮女郎背對著正倫, 她困難地半轉過身子來, 夾在手臂間的瓶子開始慢慢地向下滑落.
「哎呀! 我的酒快要滑下去了, 快點抓住瓶子! 」她尖叫著.
正倫馬上把手裡紙袋放到地上, 傻頭傻腦地問: 「哪一只? 」
「兩只都要抓住! 」她氣急敗壞地.
正倫急急地向瓶子抓去, 及時地搶救住了瓶子.
「真是傻瓜! 哪一只? 虧你問得出口! 難道你沒看到兩只瓶子都快要滑下去了嗎? 」她挑著眉, 瞪著眼說.
正倫一楞, 看她臉上那份蠻橫的神情, 他心中的反感一下子全冒了出來, 立即回應了一句: 「如果妳叫店員把那兩瓶酒都裝在袋子裡, 不就沒事了嗎? 」
「我生有兩隻手, 只能拿兩包紙袋, 多出來的一包紙袋叫我往哪兒塞? 」她氣勢洶洶地反駁著.
她終於轉過身來, 正面向著正倫, 正倫第一次看到了對面芳鄰的廬山真面目.
一頭棕黑色的長髮披散在肩頭, 碧綠的眼睛像海水般地湛深. 一件紅色的絲質洋裝, 裹著一個高大而成熟的身子, 露出兩條修長而均勻的腿.
「讓我來幫妳拿. 」正倫好心地.
她同意地點點頭, 把紙袋往地下一放, 接著, 她從正倫手中接過了那兩瓶酒來, 正眼也不瞧正倫一下, 就頭也不回地往三樓的樓梯走去, 正倫辛苦地捧著三包紙袋, 跟隨在她身後, 來到了她公寓的前面.
她從皮包裡拿出了鑰匙, 正倫望著手中的幾包紙袋說: 「我幫妳拿進去. 」
「不必了. 」她面無表情地. 「你把紙袋放到地上, 等一下我再搬進去. 」
說完, 她進入公寓, 快速地回轉身來, 「砰」的一聲, 出其不意地當著正倫的面關上了門, 把正倫杜絕在大門之外.
正倫像挨了一棍似的, 他呆若木雞地站在那兒, 心裡滿不是滋味的, 好一會兒, 他方才回過神來, 懊惱地把手上的紙袋往地上一放, 就趕回實驗室做他昨晚未完成的實驗.
傍晚時分, 正倫拖著疲累的腳步從實驗室回來, 他發現自己的門前擺放著那袋他上午去超級市場買的食物, 他想到自己在迷惘慌亂之下, 竟忘記三包紙袋中有一包是自己買的食物, 而把三包紙袋全部放在對面棕髮女郎的門前, 他不禁為之失笑了. 幸虧紙袋裡面全是乾貨, 沒有腐壞.
紙袋旁邊擺著一瓶酒, 酒瓶上放著一張紙條, 他拿起一看, 紙條上面寫著: 「請接受我的一份謝意! 」
紙上只有這麼短短的一句, 連字尾的簽字都沒有. 正倫拿起了酒, 走到對面的門前, 他按了按門鈴.
門開處, 棕髮女郎亭亭玉立地站在門邊.
「無功不受祿, 我來退還妳的酒. 」
「今天早上幸虧你及時搶住了那兩瓶酒, 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她說.
「謝了! 」正倫推辭著: 「不過, 我還是不能接受. 」
「為什麼? 」她睜大著眼睛問.
「我出國前, 家父母曾叮嚀過, 千萬不能隨便接受陌生人的禮物. 」正倫故作一本正經之狀.
她噗哧一聲地笑了起來, 她這一笑, 像春風掠過, 溫煦而動人. 正倫按捺不住, 也跟著笑了起來.
棕髮女郎笑完了, 打量著他, 好一會兒, 她方才伸出了手, 微笑著說: 「我是梅莉、史都華. 」
正倫也伸出手來, 他們友善地握手.
「徐正倫. 」他自我介紹著.
「請進來坐. 」梅莉禮貌地.
她把正倫讓進了客廳. 正倫一入客廳, 視線頓時為牆上的一幅中國字畫吸引住了, 筆法雄渾有力, 抑揚昇降、頓挫轉折之間, 有「骨法用筆」的勁道.
「好筆法! 」正倫脫口讚道.
「謝謝你. 」梅莉笑瞇瞇地說. 「先曾祖母的傑作. 」
「令曾祖母是華人? 」正倫驚訝地問.
「嗯. 」梅莉笑得嫵媚.
「妳的外表一點也看不出是華人的後裔. 」
「先曾祖母和英國人結了婚, 先祖母是和法國人結婚, 先父又跟愛爾蘭人結婚, 所以我的身上一共流著四種不同的血液. 」她像想起什麼似的問: 「你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
「臺灣. 」
「那我們身上同樣流著華人的血液嘛! 」梅莉驚喜地說.
正倫稍微遲疑片刻, 方才點了點頭.
「今天第一次遇到同胞, 應該慶祝一番. 」
梅莉站起身來, 向廚房走去. 不一會兒, 她捧著一只銀色大盤子出來, 盤子上面擺著一瓶已經開口的冰凍香檳酒, 兩只高腳的水晶杯子, 五、六片小型的土司麵色, 還有一瓶魚子醬.
她把銀盤放到咖啡桌上, 倒了一杯香檳, 遞給正倫, 然後她拿起了一片土司麵包, 在上面塗了一層魚子醬, 她把塗好魚子醬的麵包遞給正倫.
正倫咬了一口麵包, 接著又啜了一口香檳, 滋味鮮美無比, 口中忍不住讚道: 「真棒! 」
「魚子醬和香檳是我最喜愛的. 」梅莉笑著說.
正倫舉起了杯子: 「為我們的相遇! 」
他們的杯子碰了碰, 正倫一口喝乾了杯中的香檳.
「妳是學生嗎? 」正倫放下了杯子.
「不是. 」梅莉說: 「我已經畢業了. 」
「內大畢業的, 對嗎? 」正倫猜測地說.
「錯了! 」梅莉眼中閃過一抹驕傲的神色. 「衛斯理女子大學. 」
「好學校! 」正倫問: 「妳現在在哪裡做事? 」
「州政府. 」她揚起眉毛, 反問一句: 「你在哪裡做事? 」
「我是學生, 」停了停, 他又加上一句: 「我正在修博士學位, 今年是我的最後一年. 」
梅莉從咖啡桌底層拿出了一只圓型的小瓶子及一根小銀匙來, 她指著小瓶子, 問正倫: 「你要cocaine嗎? 」
正倫一楞, 隨即醒悟到cocaine是一種白色結晶粉末的迷幻藥.
「不! 謝謝妳. 」正倫趕緊搖搖頭.
「我這裡也有粉紅豹, 你要嗎? 」
「粉紅豹? 」正倫眼中露出困惑的神情來.
「粉紅豹是一種安眠藥的名稱. 」梅莉解釋著. 「這種安眠藥服用少量時, 有安眠的效果, 但若大量服用, 反而會使人興奮, 跟cocaine有異曲同工的效果. 」她重新又問了一遍: 「你要嗎? 」
「不, 謝謝你. 」正倫搖了搖頭.
梅莉稍微遲疑片刻, 她拿起了小瓶子來, 打開蓋子, 把瓶裡的白色結晶粉末倒入小銀匙, 然後她把小銀匙移近右邊的鼻孔,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接著她把小銀匙移到左邊的鼻孔, 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她放下小銀匙, 作了個深呼吸, 臉上露出一副亢奮的神情來.
正倫蹙蹙眉, 心中漾起一陣輕微的惋惜. 他的蹙眉並沒逃過梅莉的目光, 她收斂住笑容, 低下了頭, 用手指撥弄著小銀匙, 他們之間的空氣變得愈來愈凝重了.
正倫坐了一會兒, 自覺沒趣, 他起身告辭: 「我該走了. 」
梅莉也不挽留他, 她起身送客.
「再見. 」
第二天下午, 正倫從學校回來, 他正要開門之際, 梅莉正好從樓梯上來, 她在自己公寓的前面停了下來.
一見到了他,梅莉臉上立即現出了興奮的神情來, 她高興地對他說: 「我 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今天早上, 湯姆斯主任對我說, 因為我工作成績良好, 他打算從下個月起替我加薪. 」
「恭喜妳! 」正倫衷心地為她高興, 他忍不住說: 「讓我們出去慶祝一番, 今天晚上我請你吃飯, 好嗎? 」
「喔, 」梅莉沉吟片刻, 方才說: 「今晚不行, 我姊姊要來看我. 這樣吧, 明天晚上怎麼樣? 」
「好的. 」正倫說. 「我六點半來接妳. 」
梅莉點點頭, 她伸手去按揉太陽穴, 正倫這才注意到梅莉的臉色突然變得很蒼白, 額頭上冒出冷汗來.
「妳怎麼啦? 」
「我頭好疼! 」她臉上露出痛楚的神情來.
「我公寓裡有頭痛藥, 妳要嗎? 」
「不, 謝謝你. 」她一邊說, 一邊打開了門. 「我屋裡有專門治療頭痛的藥品. 」
望著梅莉的背影隱入門後, 正倫方才轉身走進自己的公寓.
第二天晚上, 正倫如約地來到了梅莉的門口, 他按了按門鈴. 門開處, 站著一個年約三十歲左右的棕髮女人, 臉型長得有點像梅莉.
「梅莉在嗎? 」
「我是莎莉, 梅莉的姊姊. 請進來坐. 」
他們一起走入客廳, 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梅莉現在在醫院. 」莎莉面有憂色地.
正倫眼前現出了昨天下午梅莉頭痛的情景來, 不禁著急地問: 「她生病了? 」
「嗯, . . . . . 是的. 」莎莉吞吞吐吐地.
「什麼病? 」
莎莉遲疑了一下, 終於回答: 「精神病. 」
她的話似巨雷般地向他轟來, 剎時, 他呆住了, 不相信地望著她, 梅莉得的是精神病?! 怎麼可能? 那麼活潑可愛的一個女孩, 怎麼會精神失常?
「她得的是Paranoid Schizophrenia, 病人平時跟常人無異, 外表一點也看不出來有精神病, 只有發病時, 方才需要進入精神病院治療. 」莎莉繼續說. 「這三年多來, 在藥物的控制之下, 她一直都沒發作過, 沒想到昨晚我來看她時, 她突然發作, 我只好再把她送入醫院. 」她黯然神傷地.
「噢! 沒想到堂堂一個衛斯理女子大學的高材生, 竟是個精神病患者! 」正倫嘆息了一聲.
「梅莉並沒有受過大學教育. 」莎莉說.
聽了她的話之後, 正倫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好半天, 方才迸出幾個字來: 「可是, 她, 她怎麼會在州政府找到工作? 」
「我知道她一直對別人說, 她是在州政府上班, 實際上她並沒有做事. 」莎莉說: 「家父母於三年前, 因飛機失事而死亡. 他們臨上飛機之前, 買了一份巨額的人壽保險, 指定受益人為梅莉, 憑著那份巨額的保險金, 梅莉根本不需要做事, 也可以過著一份富裕的生活. 」停了停, 她又接下去說: 「自從家父母去世後, 梅莉就和我住在一起, 去年我結了婚, 梅莉堅持自己一個人搬到外面住, 本來我不太放心, 但是看到她這兩年來一直都很正常, 而且她的主治醫生還對我說, 有很多患了Paranoid Schizophrenia的病人常常會神奇似地痊癒了, 他叫我不必擔心, 所以我才讓她一個人搬到外面住. 」
「昨天下午, 她還對我說, 湯姆斯主任因她工作成績良好的緣故, 打算從下個月起替她加薪. 」
「她說的是謊話. 」莎莉臉上現出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來. 「雖然明知她說謊, 但只是一些無傷大雅的謊話, 不會傷害到別人, 所以我也不忍心去拆穿它. 」
一陣長長的沉默在他們之間散佈開來, 最後莎莉終於忍不住, 她首先打破了沉默: 「梅莉在還沒入院前, 曾對我說, 她對你的印象極佳. 不知你能否幫我勸她戒除迷幻藥? 」
「好的. 」正倫點了點頭, 他語氣異常誠懇地道: 「等她出院後, 我一定會盡我的力量去說服她戒除. 」
「謝謝你. 」莎莉感激地.
「不早了, 」正倫起身告辭: 「我該走了. 」
「再見. 」
接著的一個禮拜, 學校舉行期終考試, 正倫忙得團團轉, 根本沒有心思想梅莉的事. 考試完後, 正倫鬆了一口氣, 他開始收拾行李, 準備到加州三叔家過聖誕假期.
時光迅速流逝, 轉眼間, 新年匆匆地過去. 元月初, 正倫從加州度假回來.
正倫在機場叫了部計程車, 計程車向公寓駛去.
計程車向左方轉彎, 前面是一條狹長的街道, 街道的盡頭就是他住的地方.
驀地, 一陣警鈴響起, 一部閃著紅燈的警車急駛過來, 在他的公寓前面停了下來, 一股不祥的預兆強烈地向他襲擊過來.
正倫付了車資, 計程車一溜煙地開走了, 他注意到公寓的門前停了兩部警車及一部救護車.
正倫向大門走去, 一個穿制服的高個子警察伸手阻擋住他.
「你不能進去! 」高個子警察喝止他.
「我住在三A, 是這間公寓裡的房客. 」正倫爭執著.
「即使是這間公寓的房客, 也不可以進去. 」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正倫問.
「公寓裡面出了命案. 」高個子警察回答.
「誰? 」正倫急急地問.
「是個住在三樓的女孩子. 」高個子警察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唉! 年紀輕輕的, 長得又漂亮, 就這樣子一命嗚呼了, 真是可惜! 」
倏地, 正倫的臉色變白了, 他記得三樓的唯一女房客是梅莉, 難道是梅莉死了? 怎麼可能? 他不相信地望著警察.
莎莉從樓梯下來, 她看到了站在門外的正倫, 馬上快步地向他走去.
莎莉像看到親人似的, 緊緊地抓住了他的手, 眼淚如洪水般地氾濫開來, 流個不停.
「昨天梅莉出院時, 我要她跟我一起回去住, 但她卻堅持要回到這裡來, 我拗不過她, 只得勉強答應了她的要求. 沒想到才只一天的工夫, 她卻離開了人世. 」莎莉說.
「她怎麼死的? 」正倫聲音嘶啞地問.
「吸食迷幻藥過量致死. 」莎莉嗚咽著.
望著旁邊淚流滿面的莎莉, 正倫也跟著掉淚了.
一個禮拜後, 正倫由莎莉口中得悉法醫的驗屍報告, 梅莉是因吸食過量的Cocaine及安眠藥而致死, 迷幻藥的藥性本來不會那麼快發昨, 但她又喝了大量的史卡奇, 酒精加速藥性發作, 等到救護車抵達時, 已回生乏術了.
「唉! 紅顏薄命! 」正倫嘆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