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加州聖地牙哥台灣同鄉會
San Diego Taiwanese Cultural Associ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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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9 年 5 月

沙沙竹風憶慈母
桃源人

故鄉老家後院的叢叢竹林,總在寂靜的深夜裡出現在我夢中。竹林隨著稻田送來的微風搖曳,輕柔地搖醒我深藏在腦海裡的記憶。瞬間,久遠的往事,陪伴濕熱的眼眶,重新浮現。

我六歲失怙,與母親和姊姊一家三人,靠著耕種小面積的田地生活。童年適逢戰後,民生凋敝,生活極為困苦,母親常為維持一家溫飽而操心。

母親戴著竹笠,伏動於綠色田野中工作和挑著兩大竹籃的菜在田埂上行走的身影,仍時而飄浮於眼前。後院水井邊竹林下的石板凳,常是母親,姊姊和我,坐在那裡整理並清洗收割後的蔬菜的地方。我們把完整和外觀較好的蔬菜綁成捆捆,擔到市場販賣;不完整的留下來自己用。坐在竹林陰影下工作,要比蹲爬在田中,伴著炎熱的太陽,汗水和雨水工作好多了。在竹林下,風從田野中吹來,竹影搖曳,竹葉沙沙作響,我們三人在竹影下水井邊默默工作,是一段與母親在一起的辛酸但溫馨甜蜜的時光。

小學的最後一年,一些同學留校補習準備考中學。我知家境不允許我上中學,不敢參加補習,但報名考試前數日,老師與同學催促我報考,他們認為我不繼續念書很可惜。我告知母親時,她說:「乖孩子,上學是改變我們命運和出頭天的機會,借錢我也要給你上中學!」。那時,距我家走路一個多小時的城市有一所職業學校,頗具名聲,畢業生都能找到工作,也不易考進。報考後,我被錄取,六年寶貴的青年時光就在這所職校度過。初三畢業時,許多同學轉考普通中學。我的學業成績不亞於同班級的任何同學,因沒計劃念大學,選擇免試直升在同校念高職。職校的功課不算忙,也幾乎沒有課後作業,方便我課後回家幫忙農事。上中學六年,每逢學期註冊,母親都需賣雞賣鴨或向鄰居籌借我的學費,每思及此,一陣辛酸與傷悲從心中湧起,總覺得有對不起母親的歉疚,也勾引起我對她的思念。

在中學六年,我珍惜來得不易的念書機會,被校長與老師認為是優秀的學生,常被派為代表參加校外的某些比賽。高三時,我代表學校參加全縣演講比賽,得到冠軍,報紙上有我的相片。鄉村小街店鋪主人,拿著報紙指著相片給我母親看。店主後來告訴我,母親看到她兒子的相片時,喜極而泣。

中學畢業後,在校長,老師和高我一屆在大學念書的同學的鼓勵下,我參加大專聯考,並選擇有公費的大學為第一志願,因為我不能再讓母親為我的學費而煩惱。大學四年兼任家教,微薄的收入幫助我的日常費用。每次回家看母親時,買些東西與母親分享。家裡很少有機會吃肉,但母親常把雞腿用食鹽防腐,待我回家時,把留下的雞肉夾到我碗上。我心疼,就把碗裡的雞腿夾到母親碗裡。母親不吃,又用筷子把肉夾回她兒子碗裡。在家,能吃到母親煮的飯菜,有說不出的溫柔深情,快樂與滿足。

每次回家後要離開時,母親送我走到屋前水溝邊的馬路,站在那裡,依依不捨,目送她兒子的背影漸行漸遠。有時,我回頭看母親,母子的視線隔空交會,我深深地體會到母親對兒子的深情。

我大三時,母親的頭髮已經斑白,她一人扛起繁重的家庭生活負擔,沒有週末,也沒有假日;多年來,嚐盡了人生的酸甜苦辣,經過了人情冷暖的風吹雨打。有一次週末,我回家看母親,母親告訴我她胸部偶覺刺疼。我馬上帶她到市裡看醫生。醫生告訴我,母親因營養不良和操勞過度而引起心臟衰弱。這時仍是學生的我,感到無助,哀愁,與孤寂,不知如何治療母親的病。

我大四的第二學期,鄉下的鄰居阿伯突然到學校找我。瞬間,我覺得不妙,一定有大事。果然是母親病危。我即刻回家。進入家門時,母親已不省人事。我悲痛欲絕,潸然淚下,哀愁哭泣。想到母親默默地忍受著疾病的折磨,頑強地與病魔爭鬥,而她唯一的兒子卻如此無助,無法減輕她的病痛,也沒有報答她養育之恩,我感到孤單,寂寞,痛苦與悲哀。我走到屋後,水井邊的竹林也在悲傷地沙沙作響,似乎母親低聲的在安慰我,告訴我不要哭泣,要堅強,她要去一個更美好的地方,那裡沒有貧窮,沒有痛苦,也沒有悲傷。

宇宙那麼廣,世界那麼大,人類那麼多,而真正無私的愛我的人,是我母親。母親的愛使我能在失敗中看出希望,在從悲觀時看出曙光而轉為樂觀,是我征服困難最重要的動力與泉源。時值母親節,我作此文以表達對母親的思念與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