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恆的西拉雅族（中）
唐望

從西拉雅族的角度來看，荷蘭人不是來統治他們的，而是受到他們祖先的差遣，從很遠的外地，開船飄洋過海而來的「紅毛親戚」，教導他們全新的文化和生活方式，確認他們傳統的宗教信仰是：「太初有道，道與神同在，道就是神（約翰1: 1)」。有一致的宗教信仰之後，各個群聚部落之間的舊愁新恨，都一筆勾消，形成一個眾志成城的整體思維，已經有了現代化國家的雛型，也可說是「台獨理念」的創世記。西拉雅族算是有台灣獨立意識鄕親們的精神袓先。

西拉雅族和漢族的接觸史，是從在荷治時期(1624年 – 1662年)約一萬五千名從大清帝國引入的男性「外勞」開始，這些人都受雇於荷蘭東印度公司，有固定的薪資和福利，有嚴謹的管理制度，主從分際明確，可謂是賓主盡歡。荷蘭人被鄭成功趕走後，這些長期居住在台灣的漢人，頓時成為無業遊民，少數運氣比較好的，入贅成為西拉雅家庭的成員，每天有固定的工作和責任，也因此生活無憂無慮。萬一不是的話，就成為單身的「羅漢腳」，整天在外流浪、無所事事，成為社會秩序的毒瘤。在二十三年的明鄭時期，這些羅漢腳和鄭成功帶來的兵士，由於語言和文化背景大致相同，而且有極大共同利益，這兩類人群逐漸融合，成為一股和西拉雅族敵對的勢力，成為日後西拉雅族被聯合國列為已經滅絕族群的導火線。

西拉雅族強調「平權主義」，主張人人平等，因此他們沒有頭目、沒有社長、沒有領導，採鬆散的議會制，議會裡只是討論議題，交換意見，討論的結果僅供參考，個人則用自己的良知，作為待人處世的規範，也沒有法律、沒有警察、更沒有監獄，是司法目標的烏托邦。

西拉雅族屬於一夫一妻制，通常早婚，然而結婚後，男方還是住男方家，女方住女方家，夫妻不同居，沒有共同財產，男性四十歲以前，白天都要按照年齡分類，共同一起工作，類似當兵服役保家衛國的概念。四十歲退伍後，還要為議會服務兩年，之後才可以和妻子同居和養育小孩。

由於西拉雅族三十五歲以下的女性一但懷孕，就會在尪姨(原住民族傳統祖靈信仰文化中之祭司)的協助下,，強制墮胎。通常孕婦會被請求躺下，然後尪姨在某些特定的穴道加壓和按摩，導致子宮收縮，進而使得胎盤脫落，達成墮胎的目的。由於這個強制墮胎的制度，使得女性平均一生只有二到三個小孩。（註：筆者認為他這種墮胎術想必是安全可靠，不知是否應該在醫學院傳授？）

母系社會的西拉雅族的婚姻是「招婿制」。年輕男性對女性有愛慕情意時，會托人送瑪瑙珠子給她。女方接受之後，男方就可以在晚上到女方家門口，吹彈竹製的口簧琴，女方就會迎接男方進屋留宿，然後在天亮前離開，不能和女方父母見面，一直要到女方懷孕之後，才能到女方家提親，這時才會和女方父母見面。用現代人的話來說就是：「先上車、後補票」。這種婚姻制度顯然唯反基督教義，但是牧師也莫可奈何。

年輕的西拉雅族女性普遍認為生育的過程是危險的，而且生育之後身體會快速老化，使得青春不再，於是都會選擇墮胎來延後生育，以致於他們一生平均都會墮胎七到十次，到三十多歲之後，高齡產婦時才生育。

鄭成功三代在台治理二十三年（1661年 - 1683年）期間，我找不到和西拉雅族互動的資料，可能是「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西拉雅族和之前荷蘭人從內地引進的一萬五千名的漢人(外勞)言語不通，也找不到任何有來往的記錄。畢竟鄭成功帶到台灣約兩萬五名兵士，都屯兵在軍營，完全不懂西拉雅語或荷蘭語，而且內地來的漢人，也不全是說河洛話，有說客語的，也有說福州話的。語言的分岐，使得當年族群間無法溝通。別忘了荷蘭人是用西拉雅語和西拉雅人溝通。

鄭氏王朝在1683年遭施琅帶領的清軍滅亡後，康熙皇帝毫無治理台灣的念頭，只想「遷其民而棄其地」，把有叛亂傾向的、來台打工的 、或是那些投降的敗兵遷回內地，讓台灣回復到鄭成功在1661年把荷蘭人趕走之前，退守到台灣時狀況。然而施琅當時已經接收了半數以上荷蘭東印度公司在台的土地資産，如果施琅沒大清帝國這個靠山，荷蘭人會很快的把台灣搶回去，那時他要成為一代富豪的美夢可能會立刻破滅。

為了保護他自己的利益，施琅向康熙皇帝上書《恭陳台灣棄留疏》，力陳台灣位在美國封鎖中國大陸第一島鏈的中心，如其不守，將可能成為未來國民黨反攻大陸的復興基地，非常危險、不可不防（笑一笑）。康熙皇帝考慮良久，八個月後才決定把台灣納入清朝版圖，隸屬福建省，設府縣管理並屯兵戍守、由施琅擔任第一任大清帝國駐台首席代表，開啟212年的「清治時期」。

清治時期管理階層的漢人，對於西拉雅人的態度，跟荷蘭人比起來，真有天壤之別。荷蘭人把他們視為商業往來的客戶，教導他們如何提升生活的品質，和他們買賣或是交換鹿皮，確認他們的宗教信仰，雖說無商不奸，但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各有好處，非常公平。但是漢人對西拉雅人則完全無視他們千百年來都生於斯、長於斯，他們才是這塊土地真正的主人翁。而且西拉雅人只會說西拉雅語，少數會說荷蘭語，和外來的漢人完全無法溝通，衝突事件經常發生。再由於武器的不對等，一邊是弓箭、一邊是槍炮，衝突的結果都是一面倒，西拉雅人完全沒有勝算。

清治初期，閩南和客家移民逐漸遷徙至台灣，這些新移民為了生計，不時和原住民產生摩擦，然而官府沒有荷蘭人的商業頭腦，對西拉雅和漢人之間的衝突，都以隔離的方式來解決。起初以立碑為界 -「東番西漢」，規範漢人生活區域在碑之西，嚴禁漢人東遷進入番地，所立之碑叫「原漢界碑」。然而隨著漢人移民人口持續增加，這些界碑不堪使用，改為劃定「土牛溝」為界，禁止漢人越界開墾以避免番漢衝突。雖說如此，許多和西拉雅族交界的漢人並不老實，經常偷偷移動界線，讓西拉雅族人不堪其擾，最後只得遷移外地。

大清帝國總共統治台灣212年（1683年 - 1895年），這段期間對台的治理，大都採取消極的態度，為「防台而治台」，就像放羊吃草一般，不聞不問。來台的官史不得擕帶家眷，來台駐軍，則採班兵制，三年輪調換班。一般民眾也一樣有類似的制度：（1）渡台採許可制，偷渡者嚴辦；（2）渡台時不得擕眷，已抵台者不得接迎家族成員；(3)廣東人禁止來台。

這三條禁令造成三大長遠的影響：（1）絶大多數渡台漢人為單身男性，女性極少，如有也非單槍匹馬，而是隨眷而來。單身漢想要完成終生大事，極大比例的必須就地取材，先學會吹口簧琴，再去和原住民女孩談戀愛，修成正果後，下一代就不會是炎黃子孫的純漢人了。（2）少數第一代純漢人的佳偶，生出的下一代自然還是純漢人，但是第二代的純漢會有第一代相同的問題，那就是找不到另一個純漢人來配對，只好找不太純的漢人或是原住民，其結果就是整個社會，如果沒有外來的溢注，純漢人的比例會越來越低。（3）廣東人禁止來台的措施，是施琅個人喜惡，完全沒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釋，也是「閩粵械鬥」的原因之一。然而這個錯誤的決策，使得福建來的閩人認為他們才是合法來台的，而廣東來台的則是非法的，進而認為閩人才是台灣的主人，粵人則是客人，粵人因此和原住民一樣，被趕到山區去。粵人不得來台的禁令，在施琅過世後，即吿解除。

2022年底，聖地雅歌台灣基督教會 (Taiwanese Lutheran Church of San Diego) 林德昭牧師帶領教會的台語歌仔戲團返台宣教，曾參訪台東新港教會。在該教會簡史中有如下說明：「新港教會原創於今成功鎮北邊約十公里處的石雨傘，於1877年由屏東（阿猴）里港教會西拉雅族人張源春所設。當年春天張源春從西部遷徙來東，借住於石雨傘社頭目家，剛好頭目患哮喘病，幾已藥石罔效，源春告以信靠耶穌必得醫治，便囑取水一杯，禱告後讓他喝下，竟然不藥而癒。頭目遂聽源春所勸，棄絕偶像真心信主。爾後他繼續用祈禱水醫治病人，結果有三、四十戶放棄偶像來信主，遂成立雨傘教會，為東台灣宣教之始。」

在下一段這麼說：「由於前清橫徵暴斂，加上漢人挾勢豪奪，居住嘉南平原的西拉雅族不得不往東山區遷移，有些部族便東遷到了後山。而這些族群更早在荷蘭時代便已有人接受福音，因此福音來台最初集體歸主的便是這些族群」。

總而言之，清治時期西拉雅族受到官府的「橫徵暴斂」及漢人的「挾勢豪奪」，大多數的族人接受漢化、改為漢姓、學習漢文，說河洛話，生活舉止以漢人方式為依歸。小部分則抱殘守缺，仍然在台灣一些不知名的角落，過著遺世獨立、與世無爭的生活。雖然他們不再說西拉雅語，但仍保有祖傳善良的心和與人為善的態度，共同與神同行。謹在此誠心祝福西拉雅族的子孫們，Viva Siraya! 西拉雅萬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