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越杜鵑窩(三)：暴風雨過後
黃正源

我很少生病，一些偶爾大小病痛，通常忍一忍、按照平常作息，在外面跑一跑、曬曬太陽、流一流汗水，病痛自然而癒，又是一個奔奔跳跳的小夥子。

我很少看醫生，每次看醫生多半是一年一次的健康體檢，醫生常常跟我話家常，聊聊一些許多共同的嗜好和活動，醫生知道我膽固醇偏高，沒有建議使用藥物控制，只要我持續保持運動習慣、正常作息即可。

我的小三秘書常常羨慕我能夠每天如此「能吃、能睡、又能拉」，每天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有甚麼好抱怨的？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也許是武漢疫情以後，我們的生活習慣、生活方式產生巨大的改變，我們的生理狀況、心理態度不知不覺中受到不可預期的影響，尤其是預防注射的疫苗可能造成我們基因或身心變化，雖然缺乏長期的資料，我一直感覺自己的體力已經大不如前，一位老朋友告訴我說，「要承認自己的年齡、歲月不饒人、不要再逞強」，果然如雷灌頂，這幾天讓我突然間頓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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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底，不時想著、想著計劃如何整理房間。三月初，開始行動、整理房間，把這些家務事當作疏散筋骨，運動運動。

先搬動一些家具、座椅，重新布置清理，每天做一些，分階段分批做，先把書本、相片、音樂、資料、磁碟整理，打掃灰塵裝箱，再把書架拆卸分解成一箱箱或一節段，以便利搬運，接著把書架從樓上搬至樓下後、再組合起來，並把這些書本資料重新上架擺設，一天做一些、一個禮拜後，完成第一項工作方案。

書架搬完後，把書桌上的三部電腦，一一分別從樓上移動到樓下，再把房間的書桌簡單的分解成自己體力可以負擔的大小，慢慢地搬動書桌，從樓上慢慢地拖，拖不動了休息一下，利用地心引力的協助，一個階梯、一個階梯往下拖，有時候停在階梯的轉口處休息坐坐，把家裡的音響打開聽聽古典音樂，倒也是一種享受。

心裡沒有趕時間的壓力，自己的事自己做，可以自己做的、不必麻煩別人。

搬完書桌後、把電腦線路裝上，把樓上使用的兩部印表機把它移至樓下，就這樣安裝完成後，樓下頓時成為一個嶄新、不一樣的工作間，很高興自己又完成一項工作方案。

這幾項工作都是利用空檔的時間「偷偷摸摸地」一個人在做。

因為武漢肺炎後工作型態的改變，不能去學校或限制辦公處所上班、改成在家工作後，原有每天例行性工作、每周固定性工作、每月規定性工作不曾改變，居家上班的工作型態反而需要更長、更多的時間來完成，好像成為一天24小時待命備戰的工作(Standby)狀態。

從前，可以明顯地一天的時間畫分成上下班工作時間和下班後居家時間，上下班工作時間做不完的事情、可以由自己的意願在家裡把事情做完；上下班工作時間沒有事情的時候、可以利用上班的時間、跟同事聊天交誼或處理家裡的瑣事，有些朋友同事甚至看看自己興趣的股票行情，尤其是參加開會或出差的時候，公家的經費差旅補助、順便做帶薪的度假旅遊，武漢疫情以後，這些優惠的項目隨著居家工作的上班型態而自然消失了。

現在，因為居家工作的上班型態，在家的時間例行性的會議改成視訊，還要配合國外的需要做視訊，因時差的不同、反而變成早晨晚上都有可能成為視訊的時段。

有時候，學校或工作需要、臨時傳來簡訊詢問可否電話聯繫一下，這個時候在家裡、需要即刻放下身邊進行中的事項處理電話，還要即時應答或應付所可能提出的疑難雜症、並解決方案，因此，心理上隨時儲存在腦袋中、要把資料從腦袋中一頁頁的馬上翻找出來，這樣的迅速反應的內心負擔，也許自己的免疫力及反應韌性、隨著年歲的增長而日漸退去，令人惶恐不安。

本來以為利用難得的「空檔時間」做些體力性的工作，這種種壓力在最近冬天的幾個月、因為鱉在室內的時間增加、更是無從紓解，整理房間的過程中，我開始出現腰酸背痛的徵候，這些腰酸背痛的徵候卻常常自己在彈奏鋼琴或慢跑的時候得到短暫的紓解，這讓我不以為意、多所輕忽，壓力的容忍度像氣球一樣緩緩地擴張中、卻不自覺。

在自然界暴風雨的形成，常常是經過一連串的水氣鋒面、不斷的醞釀累積能量而慢慢地起來的，一旦達到一個臨界點後、快速地凝結能量變成暴風雨，火山爆發或地震的形成也是一樣、地底下的熔漿或地底下的壓力不斷的加熱翻滾、能量累積、壓力無從宣洩，而終於突發起來的。

以前跑完馬拉松，如果肌肉酸痛、常常自己服用Tylonel(即乙醯氨基酚acetaminophen)或Ibuprofen(非類固醇抗發炎藥、NSAIDs）的止痛藥一兩次後就消解了，在搬動家具整理房間的過程中，感覺出幾次的腰酸背痛，我按照藥包上的使用規定，自己服用Ibuprofen或Tylonel，每天服用成人的允許劑量，經過幾天舒緩後、又繼續處理整理房間的計畫工作方案，並用吸塵器清洗地毯門窗，許多工作都是慢慢找出空檔時間進行的，連小三秘書被蒙在鼓裡而不曾發覺異狀，終於接近完成的滿意階段，我的腰酸背痛慢慢卻加重惡化，Ibuprofen或Tylonel沒有紓解的作用，我終於累癱倒下了。

一旦發作起來，全身疼痛，呼天搶地，一種痛不欲生、生不如死的感覺。頭腦雖然清醒，無奈身體不聽使喚，我終於體會出一些老朋友跟我訴說的情況，感同身受，完全諒解老朋友為什麼不方便的原因，多次婉拒探訪、幫忙、聚會、散步或陪同外出，舊日情懷，由衷寄望與祈禱老朋友永遠保持著平安快樂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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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臨床的研究中，我曾經做過多次病患生活品質的研究規畫，這是屬於行為科學、病患自我衡量的狀況問卷調查，UCSF擬定出一些生活品質有關的標準評鑑項目，一共有三十六個條目，一一詢問病患可以行動的程度，琳瑯滿目、巨細無遺，例如：可以不可以向前走十步？需要不需要協助？可以不可以自己吃東西？吞嚥有沒有困難？需要餵食嗎？可以不可以上下床？需要扶助嗎？可以不可以自己穿衣服？穿襪子？穿鞋子？可以不可以自己脫衣服？脫鞋子？脫襪子？可以不可以自己刷牙？漱口？洗澡？

當我自己累癱倒下以後，我完全理解了這些生活品質項目的真實內涵，原來對一般正常健康的平常人來說，許多日常生活的基本又簡單的活動，習以為常的項目，竟然是如此的重要與如此的困難。

經過近兩個多禮拜的家務工作，自己的年齡增加體力、已經無法有效地承擔與負荷，頭腦雖然一樣的靈光，身體軀殼看來一樣的健朗，卻是無法久坐或站立，力不從心、身不由己。坐了下來、無法起來，站了起來、無法坐下。睡覺無法上床、上床無法下床。再加上這幾個月的國事、家事、事事如麻，自己關心的股票行情起起落落，卻又不能有所作為或改變、把自己變成莫名其妙的易怒，連小三秘書都覺得我跟以前不一樣、判若兩人。

我的確累癱了，驚覺自己身體無法向前傾斜或彎下，生活品質急劇下滑，雖然堅持自己做、自己動手，連刷牙、漱口、洗澡都困難重重，刷牙的時候、需要靠另一隻手撐住洗臉台，漱口的時候、需要靠兩手肘趴在洗臉台，洗澡無法彎身取用肥皂、無法擦拭雙腳或雙膝以下。

每次外出走路、散步或慢跑，無法自己穿衣服、穿襪子或穿鞋子，回家後也要花費一樣很長的時間才能夠換下鞋子、襪子及衣服。打噴嚏或咳嗽都連動整個身體的疼痛，我的下背痛(Low Back Pain)達到了我無法忍受的臨界點，自己用藥已經兩個多禮拜，這些症候讓我擔心是否有其他原因或不明身體狀況的出現，於是，詢問運動醫學專科醫師、以電話問診的方式診療，大小便會不會有困難？不會！體重有沒有減輕？沒有！三餐飲食正常不正常？正常！他告訴我、可以放心，沒有癌症、心臟病、中風、心血管疾病的潛在因素存在，而是肌肉拉傷、腰椎神經發炎，絕大多數的腰痛無法找到或確認病源，只能推測為物理傷害所導致，如扭傷或挫傷，必須以復健、stretch和keep moving的方式讓自己療傷復原，不需要購買或使用護腰夾套。

下背痛俗稱腰痛、背部肌肉骨骼傷病，腰痛小於6週為急性腰痛、6至12週為亞慢性腰痛與大於12週為慢性腰痛。症狀通常在發作後的幾週內緩解，40-90%的人在六週內完全緩解或明顯改善。慢性腰痛因為疼痛處理系統失常，即使輕度刺激，也會有劇烈的疼痛反應。

急性發作、病因不明的腰痛，先採取非藥物治療。若非藥物治療無效，使用止痛藥治療至症狀改善為止或使症狀可以忍受、以維持足量日常活動。如果疼痛無法控制才使用其他醫師處方的藥物輔助，有時腰痛容易影響情緒，需要使用心理治療或抗憂鬱藥改善。

不過，我終於聽從小三秘書的勸導把我帶去看醫生，醫生診斷說是腰椎神經炎引起的急性腰痛(下背痛、Low Back P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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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兩個多禮拜的折騰，身心俱疲、心力交瘁，我對自己的狀況病情已有不少的感受與認識，醫生和我詳細聊天、對話後，醫生解釋的病情與療程方式、跟我諮詢的運動醫學專科醫師的電話問診、所提供的意見沒有太大的差別，醫生建議我服用一個月的處方藥Meloxicam (Mobic)，這是跟Ibuprofen相同類別的止痛藥，但不宜空腹服用，每天服用一次藥量15mg、比Ibuprofen-100mg明顯的低量。如果需要、可以再服用Tylonel，不能服用Ibuprofen相同類別的止痛藥，可以使用非藥物的診療如三溫暖(SPA)或藥膏貼布，並安排我做骨質密度檢查(Dexa Scan)及物理復健(Physical Therapy)。

從診所離開後、趕緊去藥局取藥，接近中午時分、吃完午餐，服下第一劑Meloxicam止痛藥，迫切地等候奇蹟的出現。

時間一分一分地過去，身體沒甚麼反應。三十分鐘過去了，一樣疼痛依舊。一小時過去了，還是沒有改善，一樣坐立難安。想躺在床上、午休，無法躺下、無法入睡。

二小時過去了，沒有奇蹟出現，以前跑馬拉松的時候，這個時間點我會服用一顆Tylenol，預防性的防範小腿肌肉酸痛發生，此刻，我的筋骨一樣疼痛難耐、開始考慮是否服用Tylenol，經過一些考慮、還是拿不定主意。

決定按醫生的指示先做三溫暖(SPA)水療試試，把泳池和三溫暖(SPA)的調溫計打開，需要50分鐘時間才可以使用，在等待溫度調升、深至100度的期間，在家裡來回走動，做暖身及簡單的體操、活動活動筋骨。

一個鐘頭後，自己動作緩慢、換上泳衣，已接近傍晚時分，看見泳池、很想跳下，近三個月來，第一次如此接近泳池，嘗試用手試探水溫，無法彎下身子，走向泳池扶手梯、按著扶手、循階走下，剛踏下一小步、因為水冷、本能地即刻縮腳，慶幸自己腳底神經沒有壞去、有感覺，動作遲緩些，差點倒坐在扶手梯旁的泳池，放棄游泳的念頭，轉向三溫暖。

大約二個塌塌米大的三溫暖，熱水氣、濃濃飄飄，四周池中的按摩噴水口、努力地待命工作，我再也經不起她的誘惑，直接擁抱在她的懷抱裡，躺臥在濃濃水氣的雲霧中，頓時筋骨鬆散、百病全消，小三秘書也沒有她的魅力，想想過去、看看未來，心裡豁然開朗，嘆讚果然醫生高明，診療正確。

三溫暖泡了一個小時，返回室內沖洗，不久，腰痛感覺出現，左腳沉重無力感，自己在地毯上打地舖睡覺，時睡時醒，避免自己影響到枕邊人的睡眠，晚上不知道怎麼度過的。

隔天醒來，吃完早餐，服用一天一劑的止痛藥，只期望第二天的情況可以進步、好轉些，滿心期待著享受三溫暖的紓解，即使是短暫的，還是一樣莫大的喜悅。

今天，重複昨天一樣的流程，一樣的作息，痛苦未減，無奈感慢慢增加，開始懷疑醫生止痛藥到底有沒有效？只想一直泡在三溫暖的解脫感。

傍晚時分，從三溫暖返回室內沖洗，靠小三秘書協助穿衣服，突然發現、看到我的左大腿、筋肉神經、不自主地顫抖、不停地抽動，像許多一條條細長的小鰻魚不停地翻滾，每抽搐一下我會不自覺地刺痛、哀叫一聲，左腳沉重、使不上力，又是折磨到七八點鐘，止痛藥的服用時間未到，不敢擅自服用，甚麼都想試試、就是不敢自行額外服用一天一劑的止痛藥，小三秘書趕緊連夜去藥房購買撒隆巴斯 (Salonpas)及熱敷用的護腰墊，我先試用護腰墊，撒隆巴斯沒有詢問醫生，不敢自己作主使用日本百年名藥撒隆巴斯，又是一番番的挑戰，在地毯上痛得翻來覆去，不能睡、不能坐、不能站。

一直到半夜，小三秘書忍受不住，幫我打電話給急診科醫師，跟醫師描述我的情況，她把電話轉給我、自己講，我只問說有沒有甚麼妙方、可以把左腿的抽痛制止、讓我可以靜靜地入睡？幾天來，我唯一的志願就是能夠休息睡覺，只要睡覺，甚麼疑難雜症都可以忘記。

急診科醫師半夜前來家裡外診，看了我的症狀，跟我說抽搐顫抖英文叫fasciculation，左大腿的症狀叫sciatica，中文叫「坐骨神經痛」，是下背痛腰痛常常出現的症候，只能用復健的方式舒緩治療，醫師花了一個小時一一教導我淺輕痛楚的方式，因此，我終於努力做了這些應有的復健動作，迷迷糊糊地，也許是疲憊、也許是痛感消失，我昏昏沉沉地、仍舊躺在地毯上睡覺。

睡了又痛、痛了又醒。每次醒來，好不容易爬起身來，不敢影響枕邊人睡眠，摸黑爬進浴室地板、做做醫師建議的幾個復健方式，如此這般，翻來覆去，醒過幾次不復記憶，醒醒睡睡、睡睡醒醒，最後一次痛醒的時候、在左大腿貼上兩帖撒隆巴斯試試，入睡後、一覺天亮，不知東方既白。

清晨醒來，居然發現左腿的坐骨神經痛消失了，腰痛舒緩不少。而且，可以攀附床沿、自己起來，心情頓時清朗，人生依然充滿無限希望。

雖然，腰痛仍在，套上熱敷護腰墊的快樂，已經是幾個禮拜來最大的感動了。

當病痛沒有把你打倒，病痛將使你更強壯，相信只是年歲漸長，我終究會完好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