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錯之間的距離
張運帆

以前總不能明白聖經說有一位富有的少年人來見耶穌，他稱耶穌為良善的夫子，耶穌的回答是：「為什麼稱我是良善，因為只有神是良善的」。生命經歷越多我才明白，人的善是因我活在神的恩典裡，我能有選擇去行出所謂的善。我所行出的善，都代表了在是非，在對錯，在黑白，在善惡的兩難之間所做出的一個判斷，在一番掙扎後的一個決定...

緣起
記得女兒高中時，她隔壁班有一位已經年近退休的特教老師，有天用非常強暴的力量迫使一位特教學生坐在地上。我很震驚的在旁觀看著，這一行為沒有疑問的也引發許多父母的抗議：”特教老師怎麼會這麼沒有愛心，也沒耐心，還這麼暴力！” 當時的我也列在這些抗議的父母之中，帶著自認為的正義之聲指責那位特教老師...

天使的另一面
我記得我在以前的鄉訊分享過，有一次帶女兒回台灣，在百貨公司的美食街，女兒為了要多吃一個冰淇淋，她不管她所在的地方就開始尖叫，耍性子，我試著講理，卻發現根本講不通理。當下我能做的事只有用暴力將她拉到樓梯間，然後用很大的力氣將她按在地上讓她坐下，我才發現原來真的得用暴力才能讓她安靜下來...她一安靜下來，立即就若無其事地轉身過來索取擁抱，剛剛在美食街的暴風雨似乎根本就不存在了，她已經忘記了，而我卻仍舊還在原地整理著自己已經無法看清的情緒：受傷+生氣+無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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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開心的跟著弟弟去Ralphs買東西，一出門下起了雨，拉著女兒的手拔腿就跑，突然間，女兒尖叫起來：「my mommy…my mommy …」弟弟立刻轉身大聲說：「Anita 安靜！」然後見兒子奮力的三步併兩步的要拉姐姐到車上去，沒想到女兒更大聲的喊叫而且一屁股就坐到地上。看著試著要讓姐姐冷靜的兒子，我無奈的說：「讓姐姐坐一會兒！你先上車去吧！」混著不知道是甚麼的感覺，我冷冷的立在雨中。一陣子瘋狂後女兒又起身開開心心地跟我們走到車旁，上車後女兒說：「I do nothing，我只是要抱抱妳...」後照鏡女兒露出無辜的臉，似乎一切都是我們的錯，剛剛的一陣狂風只吹亂了我們凡人的心，她豈會知道我們有多麼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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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待在家裡...，我要抱抱爸爸...」女兒突然在車上瘋狂的蹦跳，尖叫著。我試著講理：「現在正在開車，不行，也不可以」，結果她的情緒更加崩潰。我讓先生將車調頭回家，停在車庫門口，我口氣非常強硬的要她下車回家安靜一下自己，結果她死都不下車。就在這時碰巧鄰居有一對白人母女遛狗經過，根本沒有看見車裡瘋狂尖叫情緒失控的女兒，只聽見我這位拉高聲調說著中文喊叫的母親（這位鄰家的女兒大約跟女兒同齡吧！）她跑過來以正義的護衛者，以弱勢孩子的發聲者，責備我：「妳怎麼可以這樣對妳心智障礙的孩子喊叫，她心智障礙，妳應該帶她進去安靜而不是大聲罵她...」我想若這女孩剛好碰巧看見女兒強暴並尖叫的來抱住我，我只能任由她時，她應該又會來指責我：「妳怎麼這麼不愛妳的女兒，妳怎能不去抱抱她呢？」有多少時候，我們根本沒看見全貌，我們就以眼睛所見，所以為的事實來指責，來判定是非對錯，甚至黑白：拉高聲音的母親就一定是錯的！不去擁抱的母親就是沒有愛的，而流著眼淚，攤開雙手說：I do nothing的女兒就是對的！

過去我想過很多造成女兒情緒波動的可能：可能是女生一個月一次的情緒失常？可能是她需要關注？可能是她沒睡午覺？可能是她肚子太餓？可能是她忌妒弟弟？可能是她習慣的routine被打亂了？可能是身體不舒服？可能可能...想盡了可想出的可能，就是為了能避免，預防，但女兒一次又一次打破我自認為的可能，就像一顆不定時的炸彈，隨時隨處都可以爆發。

我開車時可以因為她突然間覺得手乾立即就要擦護手霜而爆發，可以因為她突然間想出去走走而我正忙著手邊的事爆發，可以因為極寒冷的冬天她興起要穿夏天衣服而我說：Anita，現在太冷就爆發，可以因為找不到她喜愛的衣服而爆發，可以因為她的拼圖拼錯而爆發，可以因為現在暫住我們家的阿姨有事不能來住而爆發，可以因為我要她小口吃東西，慢慢喝水，怕她吃過多撐了而爆發，似乎都是單純的因為她要而我說不就爆發，似乎只是她現在就要而我說等一下就爆發。她沒有時間的概念，她沒有冷熱的概念，她沒有合理的概念，我想最大的衝突是我期待，結果她沒有凡人該有的概念吧！ 是她的錯，是我的錯，可能這就是對錯之間的距離...

每當女兒平靜下來，我總試著跟她講理分析，解釋我們說不的理由，讓她以後能明白能分辨，特別在外面要學習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否則就會發生鄰居女孩來責備媽媽的事件，甚至有更不好的後果，結果女兒若無其事且無辜的說：「I do nothing！」她已經完全忘記了，有人說魚只有七秒的記憶，我想女兒就像魚吧！引爆之後的混亂，別人的責備，質疑的眼光，秋風吹下的滿地落葉，我們崩潰的情緒，對她完全都不曾發生，剩下的只有想辦法要處理自己情緒的我，更崩潰的是我也要立即吞下，像不曾發生過任何事一般。

凡人的掙扎
「真感謝主，神賜給妳天使般的女兒，這麼乖，這麼安靜，這麼會敬拜，這麼善良，這麼熱情...」認識女兒的都會這麼稱讚她。這些都是真的，我也真心的為女兒感恩，因為她才使我的生命經歷這樣的蛻變，她使我懂得多一份同理心，慈悲憐憫的心。她使我懂得苦難中的陪伴，她使我學習超越的眼光，她使我學會就算滿身傷痕仍舊不減愛人的熱情。的確這是何其大的恩典，神將這樣的寶貝托給我照管，但每次女兒沒有預期的抓狂，不論在家中，在外面，是合理，是不合理，對的場合，不對的場合，三番五次刷新我的底線時，我的腦袋就會有一瞬間的念頭：”妳為什麼不在出生時就死了呢？我應該將她送走讓她去看護中心，眼不見為淨，我是不是乾脆死了以便得著我安息之日？...” 有時真覺得自己太可怕了，我竟然會咒詛女兒的生，甚至還會有魚死網破同歸於盡的想法...

很多人問我：現在最怕的是甚麼？我會回答：我最怕分享，還有最怕死。怕分享是因為大家都很容易像鄰家的女孩用表面看見的勸說：「妳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妳女兒像天使般，這麼乖巧，你也太極端了吧！」「孩子就是發點脾氣，順著她的毛摸就行了，何必那麼小題大作？」「妳不是牧師嗎？妳這樣的想法太沒有見證了！」怕死是因為我得萬萬歲，否則我怎忍心讓兒子以後去承接這顆不定時炸彈！

在軟弱裡看見剛強
很多時候：看起來過去努力的對付自己，在講台所宣揚的靠著耶穌基督得勝的話都成了近乎可笑的聲音來嘲笑我。但就在每次覺得自己完全破碎了，無能為力了，主的恩典突然就再加進來 。”我的恩典每早晨都是新的” 使我能夠在恩典裡接納，饒恕，被醫治。然後就在每次無可奈何的淚水中，無法解釋的難處之間，憤憤不平的情緒洶湧裡，日子又恢復了平靜，時間又無聲無息的溜走了。聖經說萬事互相效力，因為這事我能學習十字架死的功夫：不讓負面的思想列車繼續發展下去。這學習是非常美的祝福，因為沒有停損，則家庭，婚姻，關係就會受到虧損。更感恩的是我進入不曾有過對聖經話語的領悟：甚麼叫做”時時刻刻看自已是死的”，甚麼叫做”我的恩典夠你用，因為我的能力是在人的軟弱上顯得完全”。女兒只有七秒的記憶，而凡人如我整理消化自己的情緒，卻需要一段時間，但感謝主，我能學習比七秒更短的記憶，還有就是從期待定格在孩童心智的女兒能成熟的錯誤裡出來。

在講台上我總喜歡讓弟兄姊妹看見我的軟弱及真實的掙扎，就像我也願意在鄉訊分享，因為信仰不會讓我不經歷人生的軟弱，掙扎，不如意，但因為信仰，就算從人的眼光我看不到女兒的未來，我也不知道女兒這顆炸彈將會如何，甚麼時候會引爆？即便我定意努力學習比七秒更短的記憶，但我也無法保證我那天不會被激怒到再大聲吼她。甚至一瞬間想乾脆就死了的念頭仍舊會入侵我的思想。就在昨天一位不到年紀不到50的一位朋友健身時突然heart attack就離世了，所以活到萬萬歲只是一句玩笑話。但我能確信的是：我有一位在天上的父神，祂是愛，祂是永不改變，祂是顧念我的神，祂是誠信真實，祂必保守我所交託祂的直到那日，沒人知道那日，但那日是在祂的手中，所以我總能在祂裡面再次找到出路，找到繼續前行的勇氣，找到繼續改變的力量，找到不放棄的堅持！ 諸多的不確定中有一件是我確信的：當我不再帶著委屈，傷害在灰色的地帶跼跼獨行時，我就能放心，放手，因為知道我的神掌管著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