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張張，張張張
張運帆

還記得小時候兒子的童言童語說：『媽咪，爸爸姓張，妳本姓張，所以，妳是張張運帆，而我是妳們的兒子，所以，我是張張張穎奇。』那天因為去探望魏媽媽，聽到她說：『周神助牧師寫了一篇《魏家，周家，神家，天家》的短文紀念剛安息主懷的魏爸爸。』這給了我一個想法：我不曾寫過任何的文章來回顧這25年的婚姻，何不在2018年情人節的時刻留下點滴片時愛的回憶....

張
婚姻的奇妙在於：我們都擁有獨立，完整的個人性。我還記得很久很久以前我寫了一篇《蕃薯 vs 馬鈴薯》，只為了紀念那時剛考過會計師的先生，為了女兒而被迫留在美國，他經歷因身份轉換所面對那種難以切割的〈蕃薯情懷〉，人家是美國夢，他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明眼人不用說就能立刻辨認出我們家先生的蕃薯生命型態：道地的台語，自由時報，新新聞，民視。先生常跟兒子說：小學一年級上課，他的老師會發說國語榮譽卡5張鼓勵大家說國語，而他通常在早上就全部被收回了，因為他淺意識說出口的都說台語; 而我這芋頭蕃薯，雖然不敢說完全的不同，因為畢竟當時我們成長的台灣大環境基本上是一樣的：台灣轉型時期。但從懂事起，我是讀中央日報，革命軍，跟老芋爸爸上著莒光日，驕傲的代表班上參加演講及朗誦比賽，只因為我說著所謂的標準國語。現在面對很多的北京話，而當時所謂的標準國語成了：台灣國語。因著政治，時代的變遷，當初我們堅持的標準現在都已不再是標準了。

現在早已經沒有同姓不婚的顧慮，但還記得25年前考慮結婚時，我爸爸貼心的跟我說：『小帆，不要擔心裕華是台灣張，我們是大陸張...』而公公常說許多的台灣俚語，然後他一看我張大我的小眼睛望著他，他就立刻很溫暖的用他帶台灣腔的國語來跟我解釋，小心翼翼地幫我這<張>能融入他們的<張>。

張張
成為牧師後有很多的機會在美國為新人證婚，我最喜歡的部份是：<點同心燭>。一開始兩邊的蠟燭是由雙方的媽媽點燃，而這對新人則從這兩邊的蠟燭來點燃立在中間的一根蠟燭。代表了這對新人的宣告：我們同意從現在開始，我們離開父母，我們成為一。

婚姻的奧秘在於：從獨立的個體成為一融合的過程。我想與其說是像鋸齒凹凸的磨合，還不如說是：你儂我儂，打破，然後重新塑造的<合一>的過程。

還記得，小時候，家中的生計大權掌握在爸爸的手中，每天他都會計算買菜的錢，然後交給媽媽去採買，而媽媽總會偷扣一些成為零用錢，爸媽總會為這些小錢而大大的爭吵。現在想想，爸爸用安徽話（當時的我都認為那是國語，直到先生來家中作客，對爸爸問他要不要吃魚，而他一直傻笑，我才知道爸爸不是講國語）媽媽用台語，他們的婚姻根本是雞同鴨講。語言，年紀，價值觀，生活背景，生命型態，這麼大差距的兩人，只因媒妁之言就進入婚姻的打破融合過程，難怪媽媽解決的方法就是：一哭，二鬧，三離家。大聲吵架，甚至大打出手，我想是這是媽媽對這樣婚姻能用出最激烈抗議的方式了吧!

爸爸17，18歲就加入軍隊，而後隨這軍隊輾轉遷徙，最後到了台灣，期待著殺朱拔毛，反攻大陸去。少小就因大環境而被迫離鄉背井，流離飄盪的日子使爸爸對錢特別的要緊，而媽媽才19歲就嫁給大她16歲的爸爸，雖然媽媽家中也清貧，但媽媽畢竟是家中第一位女兒，總帶有些嬌氣。還來不及有少女夢就成了人婦，為人母，所以，媽媽總是偷藏些錢等過年時買漂亮的衣服給她自己也給我這個她既愛又怨的女兒。

就在吃著有米蟲的再來米，有點陳舊味的麵條，有點我稱為蟑螂味的麵疙瘩裡，晚上就在固定看爸媽為一點偷摳的錢而上演的劇碼裡，日子在時間的流裡消逝了。這個<張陳>結合所生的芋頭蕃薯，我下定決心：要嘛就不結婚，不然我的婚姻一定要脫離這種生活型態，但我不知道，媽媽用大聲吵架解決問題的模式已經深深烙印在我生命中了。

先生家，公公婆婆戀愛，結婚，兩人白手起家，一開始如同公公總喜歡跟我說：『那時妳媽媽就像是王寶釗苦守寒窯...』先生，從來不曾看過公公婆婆吵架，能幹的婆婆總是十分而且是全然順服公公所說的。所以，這個也是<張陳>結合所生的蕃薯，具有非常溫和，謙卑的個性，據說，從小他的臉上就都掛著笑容。婆婆總喜誇口說：『當我們家先生小時候綁著呀咪阿，鄰居都會說：妳們家的裕華好像女生一樣漂亮。』

當這<張>遇上那<張>，我這<張>就經歷了一直被砍及破碎的過程。合而為一的過程就如兒子在這麼多年後忽然語出驚人的說：『媽咪，我一直都相信妳說妳以前跟爸爸吵架的說法，但，我現在更被說服相信根本是妳在吵吧!』結婚25年，相識32年後，我早已經不再是我，而他仍舊是他，可能是蕃薯不怕落土爛的轉化大能吧，完全將我這大陸張融進了台灣張。

到底誰融入了誰？誰的成分多，誰的成分少？誰聽誰的話？誰主導誰？25年婚姻後，這些都不再是重要的了，因為，<張張>的我們：心有著相同熱情的心跳，分享著相同的價值觀，也做著相同的上帝國的夢。最重要的是：在這上帝設立婚姻盟約的大傘下，他成了我最佳的保護，遮蓋，而我成了他最佳的支持，助力。不再是你我，而是不論風雨，高山低谷，緊握著手共同撐著這把婚姻的傘的我們。我們成了最親密的的戰友，無話不談的閨蜜，更是同奔天路的天路客，不知在世我們的年歲有多久，但我們緊緊相依相惜前行。

張張張
雖然是兒子的童言童語，但卻讓我在20年後頓悟這<張張張>玩笑下的奧秘：世代的祝福。當兩姓聯姻，其實都是一個新品種孕育的開始。

我很喜歡先生幾年前跟我說的一個故事：台灣吳郭魚變台灣鯛的過程。藉著婚姻，使我們都能經歷這一個轉化。我們在這過程，就像吳郭魚，本來因為吃土而肉質帶有極濃的土味，生長的環境是臭水溝而身價極為廉價。為了身價可以從論斤變成論兩，現在，牠要經歷轉化的過程，因為水質從淡水變海水，不再吃土裡的生物，而是海裡的，自然界的生存法則...我常想，我就像那條吳郭魚，浴火成了鳳凰。所以25年後，我為了能嫁進台灣的張從心底說：我感恩！

台灣鯛是新的品種，這新的品種為台灣打開了新的市場。我想，這是我們對下一代的期許及努力的方向及目標吧！我們的轉化是為了下一代能立在這轉化所帶出的新開始上再走的更遠，飛得更高，看的更廣，做更大的夢，成為更多人的祝福。

我們家的這位<張張張>公子，正進入生命另一階段的開始，有了穩定交往的女朋友，預備進入醫學院開始他未來事業的道路，踏著我們的肩頭的他，現在要躍進他自己的世界，像隻正長大成熟的鷹展翅要飛向自己的夢想。我們做父母是從張，張張，帶出了張張張，兒子則是從大陸<張>與台灣<張>結合的世界，漸漸長成也找到他自己台灣根美國長大這<張>的定位。這位台灣根美國長的<張>將會發展出自己的<張X>，然後經歷自己的轉化過程，然後將這世代的祝福給延伸下去：開枝散葉。

耳邊傳來爸爸說著某家治家格言：『...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加上公公的聲音說著：『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苦其心志，餓其體膚....』兩個聲音被混在一起進入兒子的身上...我真的是滿心期待想看見這世代的祝福，及生命傳奇的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