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人是漢人嗎？
唐望

要問台灣人是否是漢人之前，必須先問什麼是漢人或是誰才是漢人。春秋戰國時期，群雄並起、逐鹿中原，直到秦始皇統一天下之後，才有「秦人」兩字出現，來指秦朝管轄之下的子民。然而由於秦朝短命，沒多久被漢朝的漢高祖劉邦取而代之，劉邦是有史以來第一位的平民皇帝。漢朝歷經西、東兩漢，時間跨越西元前後各兩百多年，國土則穿過河西走廊，直抵中亞邊境。同時期，西方則有羅馬帝國稱霸，國土幾乎含蓋全歐洲，國力超強，連上帝的獨子耶穌都被羅馬帝國送上十字架，三天後復活。東西兩大文明分據歐亞大陸的兩端，從那時起中原的居民就被統稱為漢人，直到今天仍是。

最近讀了兩本書：林媽利醫師的《我們流著不同的血液》和陳耀昌醫師的《島嶼DNA》，這兩位醫師對台灣人是否是漢人這個問題的答案都一致，他們共同認為:（1）北方漢人和南方漢人在基因上完全不同，北方漢人發展出「中原文化」，南方漢人則發展出「越沿海文化」;（2）南方漢人其實是漢化的「百越族」，而非北方漢人(台灣的閩南人或是客家人自認為是純種北方漢族的後代是錯誤的); （3）原住民的祖先是數萬年前，從遷徙出非洲（Out of Africa)後第一批抵達到台灣的人類。雖然兩位醫師的結論相同，但是他們提出的理由確有些不一樣，讓我們看看他們怎麼說。

林媽利醫師和聖地牙哥的台灣鄉親很有緣，她曾經在2003年8月2日應聖地牙哥台美基金會之邀，在台灣中心大禮堂以《從組織抗原推論閩南人及客家人 - 所謂「台灣人的來源」》為题發表演說，這也是台灣中心文化歴史講座的一部分，其演講逐字稿刋登在聖地牙哥台灣同鄉會2003年九月的《鄉訊》，該文很長，約一萬二千字左右。當時二十年前，林媽利醫師就清楚的告訴我們：1. 北方的漢人以及北方的族群與南方的族群包含台灣人在內有相當的距離; 2. 從血型就知道…..台灣人和北方漢人是不一樣的。

林媽利醫師在她2017年出版的新書《我們流著不同的血液》，在自序中就引述兩篇2009年發表在Am J Hum Genet的結論，那就是在中國境內的漢人在基因上可分北方漢人、中部漢人及南方漢人，這三個地區中，因地理的距離，使得南方漢人和北方漢人差距最大，幾乎可說是兩個不同的族群。

2002年秋天，非典型肺炎（SARS)在中國廣東省發生，次年2月開始在香港流行，很快的傳到北越、新加坡和台灣。由於SARS是傳染性的疾病，患者必須隔離，引起大眾的注意，當時有65位發燒的病人在馬偕醫院接受診治。林媽利醫師及其同事收集了37位SARS患者的血液，並從血液檢體中抽取DNA，篩檢是否帶有特殊組織抗原(Human Leukocyte Antigen or HLA)。結果在六位最嚴重需要使用呼吸器的患者中的五位發現HLA-B46的基因，因此引起她極大的興趣，以這些研究的結果為基礎，做更進一步的研究，來探討台灣人的血緣。

林媽利醫師從她組織抗原基因的研究發現，閩南人和客家人血緣關係非常近似，屬於亞洲東南沿海地區的族群，在基因上同屬於南亞洲人種，是大陸東南沿海原住民「越族」的後代。A33-B58-CW10-DR3和A33-B58-DRB1*03是台灣人最常見的組織抗原（HLA)半套體，而這半套體在新加坡華人及泰國華人也算是最常見，顯示這是被完整保留下來的古代越族的基因。

閩南人和客家人兩者和中國北方漢人的血緣則大不相同，換句話說就是清朝時期渡海來台的閩、客族群，顯然不能自稱是炎黃子孫。更何況這群來台先民絕大多數為男性，為了繁衍子孫，必須入贅到原住民家庭，造成目前大多數的台灣居民都有原住民的血緣，和住在中國大陸的閩南人或是廣東人都不同，已經自成一格，成為現代台灣人血緣的主要成分。林媽利醫師用DNA的數據告訴我們：85%的台灣人帶有原住民的血緣，筆者要更加碼說：大部分的台灣人帶有85%的原住民血緣。

林媽利醫師這樣說明:「閩人及台灣閩南人的祖先是居住在福建的越族，在秦漢及接下來的魏晉南北朝五胡亂華時期講因為戰亂北方中原人士紛紛南遷(編按：史稱「衣冠南渡」)，但等戰爭平息後部分南遷的人又搬回北方，但還是有可能引起了部分中原基因的滲入南方。當「越」的文化漸漸被「漢」化後，「越族」就在歷史上被改名成「漢族」，導致今日台灣的閩南人錯誤的判斷，且自認為是純種北方漢族的後代。」

陳耀昌醫師的《島嶼DNA》這本書也同樣的有趣，譬如他說：「台系漢人因為母系極不同於南方漢人，父系亦有諸多差異，因此，不論是福佬或客家，相較於大陸人，可說是血緣最少的漢人。」或是他說：「台灣人大都是南方漢人+XYZ的混種。」聽起來和林媽利醫師所說的完全相同，因此對於相近似的部分，本文不再贅述，謹介紹其不同的部分。
首先陳耀昌醫師從細菌人類學的角度看幽門桿菌。他指出台灣高山原住民的幽門桿菌為毛利亞型，然而平地原住民的幽門桿菌則已經混入了中國大陸的東亞亞型，兩者大不相同，中間竟是「萬年空檔」。

陳耀昌醫師接著介紹UCLA教授賈德.戴蒙（Jared Diamond）2000年2月17日在世界排名第一的科學雜誌《Nature》刋登的文章<台灣帶給世界的禮物（Taiwan’s Gift to The World)>內容說明台灣是南島語系的原鄕，西起馬達加斯加，東至復活島，所使用的語言，都是5500年前，從台灣散播出去的。他又說：「台灣早在西元前三三〇〇年以前（早於漢族的炎黃時代），先民已憑著當年世界上最好的造船技術，駕一葉之扁舟，邁向無際的太平洋，成為人類有史以來最早也最大的海洋民族，而且仗著農漁業文化優勢，取代了當地之土著。」換句話說，那時候幾千年前，大部分玻里尼西亞島嶼都是「台灣殖民地」。走筆至此，不禁長嘆為何「台灣史」沒有這一段。

陳耀昌醫師用兩個醫學上的病症，來看台灣人是否是漢人這個問題，這兩個病症分別是鼻咽癌和地中海貧血症。首先我們看鼻咽癌，好多年前，李登輝的獨子李憲文因罹患鼻咽癌不幸英年早逝。除李憲文之外，陳醫師列舉了多位類似的例子，並指出鼻咽癌是台灣的「特產癌症」、很少見於歐美人、非洲黑人。全世界80%鼻咽癌發生在中國華南地區，其中又以廣東人發生率最高，因此又被稱之為「廣東癌」。

為了探討鼻咽癌的分布，陳醫師指出春秋戰國時代最南方的漢族國家叫做「吳」，而吳國之南叫「越」，而「吳」是周朝王室所封，而「越」則是種族名稱，並非地名或人名。「吳越」之爭，越王勾踐因為臥薪嚐膽，獲得勝利，然而在浙江的越國，最後仍然被楚國所滅，成為戰國七雄中楚國的一部分，算是最早被漢化的百種「越」族的一支。

秦始皇消滅六國之前，曾派大將趙佗越過南嶺，平定嶺南的百越，是漢族勢力首度進入百越地區，並且在今之廣東一帶建立「百越」國，然而後來百越民族漸被漢化，連名稱都消失了。因此廣東人會有高比例的鼻咽癌系因來自母系的百越血緣，而台灣人會有鼻咽癌則是源自父系的百越血緣。陳耀昌醫師也用這個理由，破解當年的一個謠言說李登輝非他父親李金龍所生，因體型大不同，而是日本人所生，因為如果這個謠言屬實，李憲文就不會得到鼻咽癌了。

林耀昌醫師指出「地中海貧血症」是一種百越族才有，而漢人沒有的病症。小時候，父親常常托人從香港買超級難吃黑色的魚肝油要我吃，因為每次體檢的結果都說我缺鐡，那時不知道我是帶有天生的地中海貧血症。祖母1971年暑假在台大醫院去世前，主治醫師是血液科的主任，當時她沒有任何可以驗出不正常病症，只說她「貧血」。女兒上小學的時候，老師多次要家長帶她去驗血，也是因為她有地中海貧血症，然而美國大多數的醫生對這個病症，毫無概念。

他的書中說人類為了對抗瘧疾的威脅，居住在中國南方「瘴癘之地」的祖宗，産生紅血球的基因突變，讓變異紅血球比較不會被瘧疾原蟲破壞，此基因突變並且代代傳承，形成對抗瘧疾的「優勢人種」。我的父母來自湖南西南邊遠地區，說一種沒有幾個人聽的懂的「湘南土話」，有這種病變，一點都不意外，因為從小我就沒有運動細胞，跑不快、跳不高，又沒有耐力，還好平平安安的活到現在，真是要感謝祖先的庇佑。

總而言之，林媽利醫師和陳耀昌醫師分別從不同的角度得到相同的答案 - 「現在的台灣人大都是百越族和原住民族的後代」，那麼中華民國內政部為什麼會說台灣有97%是漢族呢？我認為源頭就是在中華民國元年開國的時候，就強調「五族共和」，聲稱漢、滿、蒙、回、藏均屬於「中華民族」，之後想想用個新興國家的名字當作種族的名字，有點不倫不類，於是把「滿蒙回藏」四族用各種不同的理由，譬如只要是用漢姓、取漢名、上用漢文的學校、吃漢人（或是韓國瑜）賣的菜、能夠用漢語罵人…等等，把「滿蒙回藏」四族全部漢化，都成為漢人了。走筆至此，我自己已經有定見了，各位看官，我是「漢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