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加州聖地牙哥台灣同鄉會
San Diego Taiwanese Cultural Associ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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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5 年 3 月

失根的新加坡 尋根的台灣
黃正源

時間過得好快,來美國一幌二十多年。從留學來美到意外定居美國,雖然很難說一帆風順,偶爾一些驚濤駭浪總是人生旅途的一部份的。這二十多年來不曾「回家」過春節農曆年,每年春節都會回想到以前在台灣鄉下過年節的氣氛。

我小時候生長在窮鄉僻壤的新竹鄉下,整個村莊大部份以務農為業,農民一年的作息都是以農曆的規範做依據的,所以農曆又稱為農民曆。農曆具體的敘述農業耕作的節令,春耕 夏作 秋收 冬藏就是農民作業循環不息的寫照,而農曆春節則是農民一年之中難得而珍惜的休閒季節,這個慶祝活動從尾牙開始、一直到元宵節才慢慢地恢復過來。

尾牙是農曆的十二月十五日,也是農民一年內每月兩次拜拜初一、十五祭拜的最後一次,這個時候的農事早已做完,稻穀收割並曬乾收藏完畢,一片片的稻田呈休耕的狀態,稻田內一叢叢的稻草,紮成一束束的稻草人,農民會把這些稻草曬乾後,一束束的堆積起來,一方面做為烹飪炊事生火的燃料,一方面做為耕牛食用的養料,過多的稻草則一陀陀地撒落在農地上,做為農地耕作的天然肥料,這個時期的農地乾燥而舒軟,在這個環境下玩捉迷藏、或玩棒球、或踢躲避球,是我們鄉下小孩最歡樂的活動天堂。

尾牙以後,農民會挑選較好的稻穀做稻種,用竹籃盛著浸在河流中,利用水溫及水份栽培稻芽,一直要浸二至三個禮拜,到年初六以後再撲灑在稻田上變成一片片的秧苗,過一至兩個星期,秧苗有三吋長大小,大概也過了元宵節,農民開始犛田整地,又開始把秧苗一圃一圃地、一顆一顆的移植到稻田上,這是農忙的開始。而農曆春節則是農民最寶貴的一段歡樂時間。

在鄉下慶祝春節,那種過節的氣氛讓人感覺社會的平安與祥和。 冬天的太陽也特別的暖和。

在田埂上或馬路邊就可以看到農婦披掛的大頭菜、芥藍菜、豆屎、蘿蔔乾、香腸、醃肉或醃菜,那個時候沒有冰箱,靠著冬天的太陽,這些醃菜或醬肉是農村貯藏食物的有效方式,而我尤其懷念我們鄉下的醬肉,以米酒、黃豆做醃料,把豬肉不論肥肉或瘦肉,醃成紅棕色,稱為灶媽肉,只有在過年的時候才有這種好吃的灶媽肉,尤其這些菜餚美味可口特別令人懷念。每次看到這些作業方式,我就感受到春節快到了。

我們的鄉下老家是一個雙拼的四合院住家,廳堂前的庭院是夜間入睡前納涼的地方,我們一個大戶家庭夜晚都會一起圍座在庭院,我們老家的廳堂內有兩幅長匾寫著:「施恩休望報 回頭且看爾兒孫;盡孝莫辭勞 轉眼便為人父母」,這是我們的祖傳庭訓。在廳堂的門口則寫著「江夏堂」,兩側襄著門簾寫著:「江水環門千頃潤 夏風入座一天涼」,兩側窗戶上方分別寫著:「春風 秋雨」,而在農曆春節的時候,我們老家幾乎每個房間都會貼上紅色的春聯,而且,以數字或季節起頭,貼在合適的地方。例如:穀倉前貼著「五穀豐收」,豬舍牛欄則貼著「六畜興旺」,甚至幾年以後在鄉下老家還依稀可以看到這些春聯:「一門豪傑」、「雙喜臨門」、「三洋開泰」、「財源廣進」等等。

我們小孩子自然最期待的就是壓歲錢,雖然只有五元或一兩元,卻是我們當年很大的數目,不過,過了年初六,我們的壓歲錢又被我們的爸媽收回去了,我們最懷念的還是鄉下的拜拜及放鞭炮,大概都是大年初一的透清早,三四點鐘的時辰,拜完天公後放過鞭炮,就是新年的開始。

我們鄉下的春節處處充滿的歡樂的氣氛,在廟堂前面除了前來進香的信徒外,就是擺設著許多小攤販、擲骰子及揀紅點的攤位,非常熱鬧,人人都會賭一些運氣,而我們老家的父執輩照例會擺幾桌的衛生紙牌,四色十三張的賭牌,我們小孩子則坐在牌桌上負責牌注的賭贏收發,偶而我們也會替阿公或老爸看牌,免得錯失了贏錢的機會,這個家庭式的賭博一直到年初六左右才自動的停止。

賭博歸賭博,許多年俗卻不能避免,像年初二的回娘家或回外婆家,嫁出回家的女兒或女婿或外孫女都會在這個時候回來,須要接待的接待,須要離桌的離桌,有時候親長手氣順,賭博順手,排桌上的賭金自然成為紅包壓歲錢的賞金,偶爾來訪的親友也會上桌玩它一兩圈,有時候一坐上癮,反而子女嗺都嗺不理的;

到了年初三則是司命灶君的生日,傳說這一天是司命灶君一年一度向玉皇大帝秉報全家一年內的公德業障的日子,這一天的爐灶廚房必須清洗的乾淨,年初三不得開火使用爐灶,讓司命灶君有休息的一天,這個司命灶君是全家最公正的守護神,所以稱為司命,必須一五一十地具實秉報玉皇大帝,而廚房爐灶是一個家庭三餐生命所據,對一家人的觀察細膩而微,好事壞事,良心事或虧心事都逃不過司命灶君的耳目,玉皇大帝則按照司命灶君的記錄判定一個人的來年壽命長短,如此一年結算一次,年初三自然是鄉下農家很重要的日子。

年初七則是天串日,聽說是當年女堝補天的日子,有了女堝的神力,玉皇大帝的天體住家才能完整無缺,世間自然生命得以生生相息,永不止歇,這一天清晨也要拜天公,我從小在鄉下最喜歡的就是清晨的星空,總是對無邊無際的遙遠星座充滿無限的期待。

春節期間鄉下還有野台戲的歌仔戲表演,在廣福宮的前面廣場演出,多半演出忠孝節義的民間故事,我們會在下午時分提著小板凳坐在戲台下看表演,這些舞台佈置簡單卻非常華麗入戲,他們更換戲服就在戲台下方,用一片布廉簡單的遮掩著,我們小孩子總會偷偷地挑開布簾去偷看,然後很快地回到座位上看戲班出場表演,我印象最深的還是孟姜女、伍子胥或三國演義幾齣故事。在歌仔戲排演以前,常常還有戲班在鄉下的街道遊行,做為宣傳或佈告的方式,他們會做些雜耍或逗笑的動作,我至今難忘的就是他們踩高蹺的遊行。

我很懷念這些鄉下的過年,二十多年來在外漂泊,從來沒有在過年的時候回家過,我決定今年二月回台灣回憶一下往日的情懷,於是,我們這個月有了一次台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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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的大眾媒體由於教育思維的影響,完全受大中國思想與文化所控制,對台灣本土化的語言或文化不能完整的表達,或刻意地加以抑制,所以,台灣的媒體常常看到中國或中國樣板國家的美好一面,就以新加坡來說吧,新加坡被形容得美麗乾淨的城市國家,是亞洲的模範、是台灣的學習榜樣,好像台灣處處不如人家,只有新加坡最好。

尤其是前不久,台灣外長的一席談話,把新加坡用台灣俗語形容為「一個鼻屎國家,只會對中國捧卵葩」,台灣媒體大加達伐,還刻意用英文造字、不屑使用台灣俚語的卵葩,卻不曾檢討新加坡對台灣的輕視,對中國的刻意奉承,我對新加坡產生一種好奇,於是,我決定經過新加坡,並搭乘新加坡航空公司前往台灣,以第一次及第一手的經驗認識一下新加坡。

新加坡是在馬來西亞半島上的一個城市國家,是十四世紀明代鄭和七次下南洋,從中國大陸慢慢移民所形成的國家,居民絕大多數都是華裔,因為是小國,又有大中國的幻想情結,產生一種誇大虛浮的民族性,新加坡這個城市當地稱為獅城。

新加坡航空公司也有好大喜功的傾向,喜歡以大手筆的方式創造市場商機,標榜航程最長飛行路線的是新加坡航空公司,標榜首先使用八百人座位豪華客機的也是新加坡航空公司,新航從舊金山飛往新加坡的航線,從飛越太平洋以後即進入北京中國的飛航情報區,完全接受中國飛航情報區的控管,然後取道香港進入新加坡,他們的航線並不經過東京或台灣的飛航區的。

我所搭乘新航的飛機座位上都設有小型電視螢幕,一共有六十個電影頻道讓乘客選擇,不過,我的座位的電視卻是故障的,我的鄰座整排都是故障,在航行十七個鐘頭中我一部電影都沒有看成,由於是夜間航行,沒有電影娛樂,我憋在自己的座椅上,而客艙上有三四個幼齡小孩,一路輪流哭鬧的, 除了勉強打起精神吃餐點以外,我一夜不得好睡,這是一個痛苦的折磨,我跟新航說:「我是美國聯合航空公司的金卡會員」,新航機員跟我回應說:「希望下次搭新航再選擇頭等艙看看,一定不一樣的享受的」。雖然是一分錢一分貨,畢竟起碼的休息標準也需要維持的吧。

我遭受的待遇跟我鄰座的一位美國婦女的遭遇卻是一個雞皮小事,她們四個婦女從新加坡轉機經過台北前往洛杉磯,她們原來的班機是早晨六點的航班,因為在新加坡機場的航廈逛街,耽誤了十分鐘的截止登機時間,機門沒有關閉,她們還是可以看到其它旅客在行進登機手續,新航組員硬是不准讓她們登機,而且,把她們已經托運的行李重新在貨櫃中取出還給她們,新航也不能確認她們的下一班時間,強制她們在機門等候可能的班機,她們就這樣地看著登機門的航班,一個機門一個機門的追逐,一直到下午七點才搭上跟我相同的航班,這樣的旅客服務真的會讓人氣結。

我特別選擇在新加坡停留五個多鐘頭,可以就近在新加坡做城市的一日遊。

新加坡的匯率是一點六對一美元,我在機場車站兌換十美元做為搭車逛街的消費,從機場到市區需要轉車改搭綠色捷運,新加坡的捷運系統只有兩條路線綠色與紅色,綠色是東西向的路線,紅色則是環繞城市的圓形路線,票價則按起站與終站的距離定價,每張車票卡片並加收一元的回收手續費,這些車票卡片在許多大站都有回收箱,只要投回卡票,就會退還一元的票款,我從機場買了到市區的卡片,扣除回收費,來回使用不到四元,搭捷運進入市區只要二十分鐘就到了。

我進入市區以後,改乘市區巴士,也是一元五角左右,隨意選乘一個路線,這個路線正好從市中心繞道市郊,沿途看到新加坡居民的住宅公寓,跟一般大都市沒有差別,比較特殊的還是新加坡居民在大樓陽台晾曬衣服,每個住戶都有一根根五尺長的曬衣竿,呈十五度角的斜斜插在陽台外面,家家如此,形成一個非常特殊的畫面。

在捷運或巴士內,都是看到中國人面孔的新加坡人,有的講台語、有的講中文、有的講客家話,如果沒有特別留意,會感覺自己處身在台灣的一個都市,偶爾有些年輕的學生,他們會使用英語交談,然後穿插許多母語方言,他們手機的通話大概是父母打來的,他們會使用台語跟父母講話。

新加坡的國際機場叫樟宜國際機場,因為新加坡推行英語化,以英文做為官方的唯一語言,所以,樟宜國際機場寫成Chang-yi Airport。從機場到市中心有捷運系統,算是非常的方便,不過,路線路標一律寫成英文,完全沒有附加中文字,我進入市中心以後也沒有看到中文商店招牌或廣告,完全以英文出現,可見他們推行英文化的徹底,不過要把英文的讀音準確的回想成中文字意,的確非常的吃力,我嘗試幾次以後,再也不去管它,我好像一個失了根的浮萍,看著路標似懂非懂地隨著地鐵或巴士無目的地飄盪在這個失根的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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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難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我懷著近鄉情怯的心境,拖著疲憊的身軀,在過年期間踏上了台灣可愛的鄉土,我要快快到家發給弟妹子女們殷切期待的壓歲錢,因為這曾經是我兒時最盼望的回憶。

「壓歲錢」這個善良的習俗是萬萬不能缺少的,即使現代的小孩已經不必煩惱需要的零用錢,有些台灣的住民卻為了躲避這個習慣,反而選擇在過年期間離開台灣,節省拜年紅包的開銷, 過年嘛,更是要討個吉利,我雖然是二十多年來的第一次,也是義無反顧地準備一番。

離開美國以前,在網路上查看的匯率是三十一點七八換一美元,算了算需要支出的紅包,我在銀行領取一些兌換台幣的美鈔,我總希望在最好的地方兌換出最好的匯率,在美國舊金山機場的匯率是二十九點三,在香港的銀行,吃定了往來台灣大陸的台灣呆包,在香港的機場降為二十七點八零,在香港停留的一個鐘頭,我開始後悔沒有在舊金山兌換,平白損失不少匯率的價差,想想到新加坡還有兌換的機會,到了新加坡機場,新台幣的匯率是二十八點六零,我還是捨不得兌換,更加後悔沒有在美國換好台幣,一來一往的差別,讓我平白損失好幾個壓歲錢的紅包,於是,我決定到台灣再換,如果沒有合適的匯率就向弟妹們借些台幣就是。

到了桃園機場,遠遠地看到外幣兌換的地方,燈光還是亮著的,我暗自慶興沒有打烊,即刻連走帶跑地過去兌換,匯率是三十一點三一,我跟行員要了新鈔,他問我是不是給壓歲錢用的,他給了我一些五百元及一千元的新鈔,我問他兌換的匯率在出境前或入境前有沒有差別,他驕傲地指著亮亮的招牌說,只要是台灣銀行,在哪裡兌換的匯率都是一樣的,我反而高興還好沒有在美國或新加坡兌換,還是台灣的故鄉有親切感及童叟無欺,我欣慰地步出機場。

出了機場,沒有看到接機的親人,一個機場叫客的司機問我要到哪裡,我說「有人會來接我」,他說「沒有關係,需要的時候再過來,我會在機場門口等候」,我在機場打了幾通電話,來接我的妹妹已經在高速公路上,我回頭向機場叫客的司機謝謝,隔了一些時間,我的妹妹一個人來到機場,我以為過年,應該是一群親人來接機的,不過,我沒有失望的感覺,因為我的幾個妹妹個個回夫家婆家過年,要在年初二以後才會回娘家過年,我高興她們至少這個過年回娘家的習俗沒有忘記。

在鄉下過年已經完全感覺不到過節的氣氛,打牌的牌局變少了,牌桌不見了,家家戶戶貼春聯的景氣也不見了,我去廣福宮前面也看不見搭野台戲的舞台,農地已經休耕多年,處處都是荒蕪的雜草,鄉下的景觀都是高速公路橫越,公路馬路僅是穿梭不息的車流,來往的行人微笑依舊,只是再也看不見「恭喜發財」的祝賀聲,過年對現代人來說,只是一個假期而已。

我掩不住內心的失落感,一直到幾個弟妹的子女陸續回家給阿嬤拜年,我才慢慢地從發紅包裡頭,找到一些短暫的快樂,畢竟大概我也是步入中年的老人囉!

我的媽媽七十多歲,在幾個妹妹的帶動下,居然學會游泳,而且,每個禮拜固定要去游泳池游泳一兩個小時,這讓我亂感動的,我也跟著我的妹妹們去游泳池。

這果然是非常大的享受,這個游泳池離我們家只需二十分鐘的車程,我們一次晨泳、一次午泳,早晨八點以前進場,門票只有台幣八十元,八點以後進場,門票為台幣一百元。

這個游泳池極大而豪華,稱為陽光海岸(Sunny World),裡面的設備有八線道二十五米的泳池,六線道二十米的兒童泳池,三十個各種各樣的SPA養生浴藥池,從局部腳底按摩、到身體各部份水中按摩、及平躺俯仰全身按摩樣樣都有,儘儘是一個一個嘗試就可以享受一個鐘頭以上,還有十五個美容健身藥池,有的舒坦筋骨、有的護膚美容、有的增進活力,每個藥池都有詳細說明使用功能與方法。

保健藥池外還有男女分開的土耳其浴、三溫暖及紅外線熱身浴,在另一個角落則是水上樂園的遊樂場、虛擬海底隧道飄飄河,男女進入這些室內的游泳設備必須事先更換衣服,沒有換成泳裝不能進入室內陽光海岸,如果要下水游泳戲水,必須帶上泳帽,男女都沒有例外,幾個救生員來回走動,隨時校正不合規定的泳客,這是一個管理完善的公共游泳池,也許是將來台灣商人接待客戶最高貴而特別的方式。

我們的鄉下地方除了高速公路、鐵路電聯車外,還有大力興建的高速鐵路經過,從台北到高雄只須九十分鐘的車程,這使得我們原本清靜的農村變成完全不一樣的容帽。

不過,台灣人善良可愛的本性卻永遠不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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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的早晨,在一家新的麥當勞。 我非常輕鬆愉快的找了一張靠窗的座位坐下,思考著麥當勞為什麼會風靡全台灣。也許麥當勞行銷策略是針對「小孩」吧。 再也沒有什麼偉大的願望,能比得上小孩滿足笑容的。 突然,我看到了兩個人,他們在一瞬間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因為他們跟這間整潔嶄新的建築物,一點都不搭配。

他們是一個父親、一個小孩。 父親身上泛黃的襯衫,東破了一個洞,西破了一個洞, 沾滿了不知道是汽油還是黑油的油漬,一張臉略顯消瘦, 尤其是被太陽不斷洗禮的皮膚,更顯得他飽受風霜, 如果我沒猜錯,他應該是個工人吧。

而小孩跟他父親比起來,並不算太瘦,但是若是跟麥當勞裡頭,任何一個握著飛機跑來跑去的小朋友來比, 他實在太黑太小了。 兩個人,慢慢的走進了麥當勞,從他們遲疑的步伐和 四處張望的態度,可以猜測他們應該是第一次來到這種速食店。

「我們要一份薯條,一杯可樂,還要兩個豬肉堡。」,父親結結巴巴的說著。

「總共150元。」 店員臉上依然是麥當勞招牌微笑。

「150元?好!好!」父親低下頭,用那隻又黑又髒的手, 在口袋裡不斷的掏著,叮噹叮噹,一口袋的銅板, 都撒在潔白的點餐桌上。

父親拿著銅板,慢慢的數著:「10元,20元,30元,40元,50元,55元,56元!」

店員倒還沈的住氣,依然微笑,等待著顧客將手上的 零錢點清。 可是我已經看到幾個排在他們後面的年輕人,露出了不耐煩的表情。

突然,原本都不說話的小朋友,拉著父親髒破的襯衫, 嚷著:「爸爸,我要那個車車,人家要那台車車。」

「車車玩具啊?」父親瞇著眼睛看了看那台玩具, 又轉頭問店員:「請問加這玩具要多少錢?」

「要50元喔。」店員聲音微微提高,不知道是提醒父親, 他手上的零錢可能不夠支付,還是為了讓他知難而退。 父親沒有說話,只是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幾條皺紋被擠在他烏黑的額頭上,嘴角卻揚起了一陣苦笑。

這樣的表情,好深刻。讓我幾乎忍不住,想放下了手上 的漢堡,拿出還在我口袋的五十元。可是最後,我卻沒動,因為我想知道父親的選擇。

「那!小姐,抱歉!我不要那個漢堡了, 一個漢堡就好了。」

店員遲疑了一下,很快的按下更改鍵, 一個可能是父親這輩子唯一一次吃到的漢堡, 變成了一個玩具汽車。 也在這個時候,父親點完了錢,他收起了僅剩在桌上的 兩三個零錢,一手端起那個木質的盤子。

另一手則牽起了小朋友的手。 慢慢的走向他們的座位,那瞬間,我看到了身為父親的驕傲。原本屈婁的身體,突然變得挺拔起來。 而他的小朋友好興奮,不斷的跳著笑著,發出撲嚕撲嚕 的汽車聲音,玩著他的新玩具。

我睜著眼睛,偷偷地看著他們。 父親什麼都沒吃,只是掛著非常滿足的微笑,看著興奮異常 的小朋友,一會玩玩具,一會抓著薯條,用各種姿勢品嚐這份得來不易的美食。

我靜靜的看著,父親瞇著眼睛,非常疼惜的看著他眼前的小朋友, 那幾道皺紋又在他的額頭上縮緊,只是這次, 他是真的笑了。不再是苦笑。而是一種非常滿足的笑容。

我終於拿出了我口袋裡的五十元,走到了櫃台。

「請再給我一個漢。。。」我話才說到一半,卻發現那個年輕的女店員已經從後面端出了一個剛出爐的漢堡, 對我微微一笑,然後離開櫃台,走向父子坐的那張餐桌。女店員輕輕地說:「對不起!這個漢堡,已經有人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