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我卻在不完美裡上了岸
張運帆

從小爸爸總耳提面命且一再反覆的教我：『一定要學會未雨籌謀啊！』我也一直如此的按父親教導的去行：晴天總預備著萬一下雨天。1992年的美國行顛覆了我的未雨籌謀的，因為人生路其實很多時候是無法未雨籌謀的。我與先生的人生似乎是連籌謀都無法算計的另類展開...

完美裡隱藏的瑕疵

小學時最常拿到的獎項就是模範生，老師給的評語就是品學兼優，這成了愛面子的我最大努力的動機...

還記得一次意外弟弟被摩托車撞了，他住了醫院。撞了弟弟的肇事者滿懷歉意地帶著日本進口的富士蘋果來探望，看著又大又粉的大蘋果，弟弟一口一口咬著...依然記得那時心中可憐自己每次只能吃爸爸切下壞掉部分而剩下的五爪蘋果，我的心中竟然有一種不好的念頭：弟弟最好不要出院，可能我們就有機會分嚐一口富士蘋果的滋味...

小時候的我已經覺悟到：人不是努力就能完美，因為在我裡面藏有一個沒人看見的陰暗面，我可以為了一口蘋果的私慾而希望弟弟久久的住院...

還記得小學只要講台語就會被罰錢，所以我只願意講一口當時稱為標準的國語，再加上我的班導師是外省人，我從小學四年級起就成了完美的teacher pet，忙碌著當著各個小小抬頭的股長，參加著老師指派的大大小小比賽。模糊中的我發現：小學我所享受的品學兼優的模範生背後其實是存在著對當時不願講台語同學的鄙視，這甚至包括對講著看不起講台語的母親...

主流價值的完美起點

1991年與談了六年戀愛的先生進入婚姻的誓約，一切如同公主與王子般童話的完美起點：有著愛我更甚親生女兒的公婆，無任何經濟壓力的享受新婚生活，每天只需去南陽街的補習班報到，回家就有熱騰騰的飯菜等著我們。1992年五月13日在雙方父母的祝福下按著計畫飛往美國過鹽水，還來不及有兩人世界，意外卻想當然爾的懷孕了。帶著興奮，期待的孕育著腹中的小生命，就在一切以主流價值評價的完美新起點，1993年卻因著生產時胎盤早期剝離，造成女兒出生時缺氧23分鐘畫上了句點。同時父親被診斷出大腸癌轉移至肝癌的末期，短短90天，即便爸爸努力的想活下來，老淚縱橫，萬般不捨，在死亡面前一切都嘎然而止，他呼出最後一口氣然後安息主懷了。這成了我一輩子很大的遺憾，就是無法在爸媽離世時隨伺在側，而那個從小想最逃離的家，現在成了最遙遠距離的思念...

完美裡戴的虛假面具

年輕時的我很榮幸有機會當選兩屆台灣中心的模範母親，因著這頭銜我真的非常努力去活出可以配稱為模範母親的母親...

隨著女兒越來越大，近32歲的她就像小孩子般，一不順她意，一個我想要為什麼不可以，現在為什麼要等一下，因著沒有正常人的明白，她可以不分場合，沒有任何緣由的發飆，每每到忍耐極限我就會有想死的念頭，甚至咒詛她的出生，我似乎已經忘記了我曾聲稱她是上帝最美旨意的禮物，她是隱藏在苦難後面的祝福...

去年感恩節時與先生帶著兒子女兒和媳婦回台灣請客，公公興奮的介紹著我們全家給淡水的至親好友，在台上牽著女兒的手，面對所有人的稱讚：『妳真的不簡單...』，我意識到在這完美母親的面具下，因著一顆膽戰心驚而懸著的心，因著害怕女兒會在那樣的場合突然發飆而帶來的不堪，誠實的說當時如果可以選擇，我會捨棄帶她與會的...餐會後媳婦跟兒子說：『媽媽真的很勇敢，因為她會帶著姐姐出席各樣的場合...』其實在這勇敢，在這完美母親微笑面具下隱藏的是虛假的我...

完美！我卻在不完美裡上了岸

我們在人看的完美起點開始，然後從這完美的起點溜進了連未雨籌謀都無法預想的，更是看似不幸的生命起點，但我們也因此開始了非主流價值的另一種不完美的生命旅程。我們從剛開始的懷疑，不確定，搖擺，甚至是搖搖欲墜，但現在能歇息來欣賞這條不完美路徑的風景，很難想像我們已經走了這麼遠了...

不完美的這條路打破了從小立志要成為職業女強人的計畫，築起了一輩子都沒想過的牧師生涯。因著養育一個沒有正常人該有的認知能力的女兒：我學著低，更低的去看見她的世界。養育著因為已經忘記了而隨時隨刻都是新的女兒：我學著轉念，七秒都嫌多的立即轉念。養育著抓狂之後可以立刻若無其事如天使般唱著敬拜詩歌的女兒：God will make a way, when there seems to be no way…仍在盛怒中的我學習在定罪自我的厭惡與接納不完美自己的衝突中快速的切換著...

不完美的這條路成全了當初結婚時連公公婆婆都擔心養不活老婆的先生，他成了看似平凡卻在默默無聲的路上發光發熱著，他像眾多無名英雄一樣書寫著屬於他的不平凡故事。他成了慢飛卻不笨的鳥撐著我們的家，也在他能力及與不能及裡去撐著屬於他的綠色世界。在堅韌的毅力中，在不多話的溫柔行動中，在儒雅的微笑中，先生與我不僅攜手共同走過大學時的青春歲月，也攜手走過彼此成全的兩個獨立角色扮演的中年，現在我們兩人加起來120歲時，新年的一開始，我們一起切著蛋糕，我們一起努力著去看見且創造交集的彼此而不是繼續兩條各自發展的平行線。

不完美的完全追求

我最愛聖經的一句話就是『亞伯蘭年九十九時，耶和華神向他顯現對他說：我是全能的神，你當在我面前做完全人...』年九十九代表了：從人的視角來看已經是不可能再有甚麼改變的時刻，但這時候神卻向亞伯蘭提出了挑戰：在我的面前做完全的人。這一挑戰給了我很大的盼望，因為經過這麼長時間我發現我願意放下屠刀，卻無法立地成佛，因為畢竟我是活在時間裡的凡人，即便學著轉念，但十幾年來的操練，長進卻仍舊捨不了很多屬人的包袱。遭逢苦難最常聽見的就是：『人生就是苦海，且苦海無邊...』我還記得聽見這句話心中的絕望，這句看透的覺悟只告訴我事實卻沒有出口，但聖經這一句話我找到了出口：人永遠無法達到完美，就算立地成不了佛也沒關係，就算人生是苦海也沒關係，我可以在神的裡面找到重新開始的起點與力量，每次就按我的能力往前走就可以了...

這帶給我很大的安慰與鼓勵：我可以去接納因女兒抓狂惹毛的我是會有惡毒的念頭。我可以去享受在女兒風平浪靜時一起笑著那一真實的時刻。在我努力的思想周全預備一切，卻發生不可逆的打岔時，我能有顆安息的心知道神在掌權，而且能安心的與神開始另一條路的探險。我既然在不完美裡上了岸，我可以追求不是完美而是神所看的完全。我學會了如滄海一聲笑的歌詞所描寫的：蒼天笑，江山笑，清風笑，蒼生笑，我也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