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後的再遇
唐望

回教的教義經典《可蘭經》有下述的記載：「若你呼喚那山，而山不來，你便該走向它」。約五十年前，1968年1月，大一寒假，我就根據這句話字面的意思，到高雄反共救國團的服務處，報名參加「玉山登山隊」。那時我17歲，四個月前才在台中成功嶺完成兩個月的軍事訓練，應該算是我一生體能最耐操的時期，登玉山本是天經地義的事。

嚮往玉山主要是因為它的高度。1895年日本人因《馬關條約》取得台灣和澎湖，他們抵台之後的第一要務就是測量台灣各個角落的土地，發現台灣的玉山比他們最高的聖山 - 富士山還要高，成為日本領士內最高的山，因此明治天皇在1897年6月28日下召將玉山更名為「新高山」。日本人來台統治，一般來說是不太會改變地名的，當時玉山的改名，有其歷史背景及正面的意義，我無異議，就像把「打狗」改名為「高雄」一樣。國民黨政府來台，在1947年12月1日，把它改回為「玉山」，我亦贊同。但是國民黨政府把我家鄕的「愛河」改為「仁愛河」、「壽山」改為「萬壽山」，卻讓我搖頭嘆息。

談起玉山的高度，早年被視為是3997公尺。也因此有些人突發奇想，在玉山山頂加蓋一座「違章建築」- 于右任的銅像，想把玉山的高度提高到4000公尺，這是典型無建照的頂樓加蓋，是笑話一則。有人看過休葛蘭的電影「把丘填成山」嗎？它描寫在英國東南方的一個小鎮，想要把當地附近的一個丘填成一座山的故事。當時一位土地測量師想要測量那一座小山丘的高度時，鎮長就號召全體鎮民在測量前，不眠不休地想要把這個山丘填成一座山，也就是說要填到3000英呎的高度。這事好笑又可愛，無怪乎這部電影被列為「喜劇」片。

玉山主峰目前官方的高度3952公尺，比起來日本富士山高3776公尺，和玉山尚可像兄弟般平起平坐。但是如果把玉山的高度和中國的五嶽相比那又是如何呢？中國五嶽之首的東嶽泰山1532.7公尺、西嶽華山1614.7公尺、中嶽嵩山1512公尺、西嶽恒山2016.1公尺、南嶽衡山1300.2公尺，和玉山比起來，只像是一群侏儒。即使中國東北的最高峰長白山白雲峰2691公尺，也還不到玉山的肩膀，只到它的腋下。

五十年前那次登玉山是從高雄出發，在前一天先搭台鐡火車到嘉義，在一位父執輩家過夜。第二天一大早，搭台糖的小火車直達東埔車站，在那裡開始攻頂，約6小時之後，在天黒前抵達排雲山莊。當時的印象是沿路都很荒涼，有許多簡陋的棧道，必須要小心翼翼的通行。個人裝備來說是不及格的，鞋子是每天上學穿的球鞋，背的是每天上學用的卡其布斜背書包，沒有登山杖，沒有照明燈，現在想想真是勇敢。到了排雲山莊之後，身體覺得有些異樣，當時並不知道這是高山症的症狀，只想睡覺。晚餐後，立即找到我的床位，躺了下去，直到隔天清晨。一大早就被轟隆轟隆的聲音吵醒，簡單的用餐後，按照嚮導的指示，只帶些必要的水壼、重要證件和相機等開始上山。

出發時天候有些陰暗，沒想太多，只是一步一步的跟著大伙一起向前走。萬沒想到快到一處碎石坡時，天空開始飄起雪花，這時嚮導要大家集合，並宣布由於天氣的關係，當天的攻頂計劃取消，要大家退回排雲山莊，整理好個人物品，準備下山。我雖然有些失望，但是嚮導的話非聽不可，反正來日方長，以後還有機會，萬沒想到這個以後，是五十年以後。

今年七月，在網路上看「台灣日報」時，看到一則新聞，是洛杉磯台灣會館董事長林榮松要組團，在十月初返台參加雙十國慶的活動，之後還有五天四夜的旅遊。由於僑委會對回國參加慶典及旅遊的僑胞，每人有台幣兩仟元的補助，我和瑞蘭看到機會難得，立刻報名參加。待林董事長所安排的活動結束後，瑞蘭回虎尾照顧我的岳母，而我則是回台北自求多福。

在台北住家附近，有一專辦自行車環島的公司叫「鐵馬家庭」，過去曾去過，並取得資料，但從未成行，因此想再去問問看。記得那天是星期一，問店長下一環島的梯次，那一天出發？店長說就是這個星期六，我立刻到銀行領出台幣兩萬伍的報名費，報名參加。待自行車環島有眉目後，又發奇想，請瑞蘭幫忙在網路上找看看，是否有能登玉山的機會。一直到我自行車環島完成後，都還沒有肯定的結果，主要原因是因為玉山登山不是有錢就可以去，還要看你是否能夠抽得登山證。一直等到我們要返美前的一個禮拜，終於抽到一張上上籤，立刻到「台北山友社」去辦未完成的手續及繳費。真是好狗運，因為下玉山之後，四天我就要回美國了。

五十年後重登玉山，心情非常複雜，髪蒼蒼、視茫茫、齒牙動搖，不知仍有幾何？由於時間有限，打點所要帶的裝備才是要務，於是按照「台北山友社」提供的建議攜帶清單，一一購齊。
11月14日晚上7:00出發的集合點是在台北車站的東三門。準時和其他十一位團員和嚮導會合，一起搭一輛16人座的小型巴士，開向東埔山莊。半夜1:30抵達東埔山莊，嚮導要大伙趕快休息，補足睡眠。早上7:00起床、7:30早餐、8:00出發上排雲山莊。由於我是全團最年長的成員，第二老的，三十出頭，還不到我年紀的一半，因此受到很多禮遇，處處都是「博愛座」，讓我有點受寵若驚。
玉山登山口在塔塔加鞍部，可從東埔山莊搭接駁車前往，一人單趟100元。塔塔加是地名，而鞍部則是地形的名稱，表示當地的地形和馬鞍的形狀近似，前後是玉山山脈和阿里山山脈，而左右則是沙里仙溪和楠梓仙溪向下的源頭。

一切都照表操課，沒有意外。到排雲山莊的路途，因五十年前曾走過一遍，有點熟悉，又有點不那麼熟悉，總之就是什麼都不想、瞇著眼睛向前走、向上爬就對了。比起五十年前，這段路的路況，改善了很多，大部份的木橋，都已改為鋼骨鐵橋，非常安全，大部份的路途都是緩陡坡，極少部份必須要用到雙手，我走了七個小時才到了排雲山莊，其他的成員也許只要四個小時。

由於過去有「高山症」的前科，出發前就已經按照我的小舅子（也是我的家庭醫師）的指示，服用抗「高山症」的藥，因此到了排雲山莊，並沒有任何不適的反應，這是隔天要登玉山的好兆頭。

隔晨2:00起床、2:30早餐、3:00出發登頂。出發時戶外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所幸所有其他成員，都戴上礦工式的頭燈，走在他們中間，如同白晝。登頂的最後一段路非常驚險，路徑陡峭，沿途山壁上釘著攀爬用的粗鐵鍊，必須靠戴工作手套，拉著它才能安全前進，5:30準時抵達山頂。

到了玉山主峯上，才知道有好多的隊伍已經捷足先登，搶在我們前面，把有限的空間擠的水泄不通，可說是人山人海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請原諒我的英文文法）。這裡山當然是指玉山，那麼海是指什麼？海是指雲海，當時雲層非常厚，山頂上突出來的那一小塊陸地，像是雲海中的孤島。而人則是孤島上的登山客，人人排隊搶著要和有「玉山主峯 標高3952公尺」字樣的石碑拍照。這時在場所有的登山客，和我們一樣，都是算準時間，想到山頂上來看日出。但是天不從人願，因為雲層太厚，日出的曙光，開始是一個亮點，然後向左右延伸，成一條細線，這條線慢慢地越來越長，也越來越亮，一直到整個天際開始發光，這場日出景觀戲才算結束。

看完日出、照了到此一遊的相片後，沒有理由繼續留在山頂上，阻礙交通的順暢。準備一起下山時，才有一位同隊的山友，不知原因的姍姍來遲，並且要求大家留步，以便拍團體照。這位山友不知道要和那著名的石碑拍照，有一定的排隊機制，是不可任意插隊的，否則會引起眾怒。

上山時，有位山友問我們的嚮導是那一族的？他認為我們的嚮導是當地的原住民，才會知道那麼多原住民的生活習慣。我們的嚮導回答說：「我沒有原住民的血統。」我在旁邊聽了很納悶，但是什麼也沒說。下山同行時，我告訴他，我沒有原住民的血統，是因為我父母雙方及其祖先，因交通不便，數千年來都住在中國南方同一個小村落，血統一致，是純漢人。但是我娶了一位已經來台十幾代的台灣人為妻，我的兒女及其子孫不再是純漢人，而是有從他們母親那邊來的台灣人多元的血統。這個多元可能包括：高山九族、平埔八族、荷蘭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中國各省人、日本人、越南人、印尼人等等。結論是我相信目前在台灣的居民，絕大多數都有原住民的血統。

完成「自行車環島」及「玉山登頂」後，有人問我是否要「泳渡日月潭」呢？我說我是旱鴨子，在游泳池裡，只能游一口氣，「泳渡日月潭」只好等下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