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加州聖地牙哥台灣同鄉會
San Diego Taiwanese Cultural Associ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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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4 年 12 月

生命之歌                        
張運帆

小時候改變不了媽所謂「註定的事」,被打之後我就躲在家旁的榕樹裡跟天跟地跟自己說話。走過近半百,經歷過這許多事,遇見我改變不了人所謂「註定的事」似乎更多了,但我學會不再哭也不再躲起來,我讓神來彈奏這生命之歌…

前奏
1993年 4月30日女兒出生,卻因胎盤早期剝離缺氧23分鐘而在加護病房待了22天。每天往返醫院,抱著在昏迷的女兒在懷裡,然後面對醫生句句負面的報導,再加上剛來美國,然而在加護病房裡我卻沒掉過一滴眼淚。但一回家面對來關心探望的朋友,一次就哭一遍。每個人試著安慰、試著替神解釋、試著同理心,講別人更糟的例子來試著讓我釋懷。當下人的關心就像是我擔不起的擔子般的沉重,因那時候的我面對躺在加護病房的女兒的無奈、無能為力、愧疚,已使我將自己深深埋在「如果我怎麼的話,可能就不會如此」及對神的怨及一種無言的抗議裡…

變奏曲
同年的7月12日父親因為大腸癌轉移成肝癌突然的去世。還記得父親去世的當下,我剛好夢到弟弟打電話來說:「爸走了」。從睡夢中驚醒,我起身到客廳沙發旁的地毯上,我哭著跪下向主禱告:「父啊!我將爸爸的靈魂交在你手中,求你收納他的靈魂。」那時美國是清晨五點半,我跟主剛講完,家中的電話也正好響起…

還記得父親去世前一個月,心中實在是煎熬,一邊女兒剛出加護病房,一邊知道父親出事了(雖然我那笨弟弟試著瞞我)。結果就在六月底先生剛好學校放假,他知我掛心爸爸,就貼心的催趕我說:「回去吧!女兒我來看,可以的。」所以帶著擠母奶的手動機器,收拾了簡單的行李我單身飛回家 …

哥哥到機場接我,他老兄一路上就一直叮嚀我說:「見到爸爸時不要露出害怕的臉!」 我喔了一聲,但我心想,你這是什麼話啊!一進家門衝到二樓爸的房間才知道,原本英俊挺拔的老爸早已瘦的不成人形了,不是害怕反是心疼的想哭。一見我,爸爸硬是撐起身體想坐起來,明知道他極其吃力,但我卻連移動的力氣都沒有,因為眼前的這ㄧ切都不是我所期待要看見的。結果爸爸還是坐了起來,還貼心的問我:「生產順利嗎?孩子好嗎?怎麼就跑回來了呢?」  看著父親,我強忍著淚說:「一切都順利。」因為時候已晚,再加上我執意睡在父親的床邊,拗不過女兒的老爸也就隨我了。在燈光下看著這個從小搖著我入睡,用百般的愛及耐心來接納我的任性叛逆,大學為了滿足我虛榮心堅持到西班牙而到處籌錢的老爸,一個嚴以律己寬以待人的老士官長,跟著國民黨撤退來台,一待就是四十年的老芋仔,一個回家卻成了鄉音無改而鬢毛灰的台胞。

為了在女兒面前有尊嚴,他穿了紙尿褲,但那不聽話的便便仍舊在他熟睡時滲了出來。清晨三點他醒過來見我醒著,他竟正經的說:「小帆,妳要先回公婆家,我不能讓人家說我們家女兒是沒家教的。」我跟他解釋回台前已經告知公婆了,但拗不過已經定了意的老爸,所以一大早我就搭台中到淡水的中興號回淡水的公婆家,當天晚上又匆匆趕回娘家,這時的老爸才浮現絲絲的笑容,那天夜裡我們父女聊了很多很多…

父親去世,我回台奔喪。我記得有親人跟我說:「如果六月底妳不回家的話,可能妳爸爸還不會這麼早走吧!」 我當下只能含淚望著他們,心想難道這話是真的!?但我現在心中卻是感恩的,因為畢竟這是我見父親的最後一次,六月底我如果不回家一趟,我想這將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不是嗎? 很多的時候,人豈真知道神的心意如何呢?他們豈真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呢?

 因我來不及見父親最後一面,所以當我人還遠遠的未進家門時,左右鄰居就已經列隊恭候我。不知是哪位親友就在我跪下的那刻說:「妳應該三跪九叩入門!」我回她說:「我跪不是因為妳叫我,更不是習俗,只因為他是對我有養育之恩的父親。」一進門,又有人來說:「要嚎啕大哭!」但我卻只流了幾行捨不得的淚水,因為我知道父親已經在天上了,這只不過是個皮囊而已!這一舉動簡直震驚全場,所有在場的人對我指指點點,甚至責備說:「美國回來的就不盡人子的理了!」人又如何知道妳所經歷的及內心所煎熬的呢?我輕聲的跟爸爸說:「如今你已列在雲彩般的見證人裡了,為我加油吧!!我也會努力走過去的。」

休止符
2005年5月1日三歲的姪兒因為神經母細胞腫瘤而離世。在得知姪兒進醫院之後,因為當時身分正在轉換而回不了台灣,每天在電話這頭與哥哥嫂嫂為姪兒的生命奮力一搏,我禱告我禁食,似乎一切我知道的都用盡了,結果仍敵不過死亡的威脅。爸爸的時候,我只能坐著看父親按醫生所宣判的漸漸失去生命,那種無奈,無能為力,嘆息。姪兒這次我奮力一搏的結果仍舊是一樣的,為什麼有了神助卻也一樣無能呢?我還真無解,也無從解釋,因為神也不需我替祂解釋吧!有些人離開了我的教會,我想她們覺得我這牧師太瘋狂,而且我所說的「神能醫治」都落空了!在姪兒去世後,我能做的就是將自己關起來不跟任何人聯絡近一個月,我需要單獨面對神,但面對哥哥嫂嫂我只有無言…

尾曲
當牧師之後,面對生死似乎更頻繁了,心中掙扎也一次比一次深,因為我到底要帶給這些被宣判的弟兄姐妹盼望,但後來卻是失望呢?還是我真要繼續堅決相信神能醫治呢?「萬一」總向「我信仰的真理」叫囂。雖然面對癌症的弟兄姐妹,我在禱告上顯出的堅定與奮戰到底的決心常常引來許多基督徒的非議,因為我太絕對了,但卻也常為我贏得許多癌症家屬完全的愛與信任。

回想當時醫生對父親那九十天的判決,看著父親被癌細胞侵蝕的身軀,看著父親如此堅決求生的意志,看著母親那驚恐的眼神,那樣的無奈、心痛、心疼及無能為力,當時的我多期望有人能給出個指引,哪怕只是像火柴般的短暫與渺小。

雖然說我見到因癌症不到時去世的多過完全得醫治的,但這是我信仰的真理,既是真理就不容懷疑,所以每次我都期待也相信我所陪伴的這位可能就是得到全然醫治的。我按我所知的去站在那裡,雖我知的有限,我按我所能給出的去伸出我的手,雖然那給出的力量是如此的薄弱,我仍舊堅決及百分之百的相信,我無悔…

姪兒生命雖短暫,卻使我們成立了〈茂均紀念基金〉這小小的種子,直到如今每年在母親節時發放給那些腦性麻痺的孩子及機構,成了小小的祝福在人間…

因女兒的生命,使我們家開始了「中途之家」的事奉(現在稱為榮耀之家)。有許許多多的年輕人或有需要的人在這裡停留,歇息而重新整裝出發。神給了我跟先生第二次機會重新開始生命的旅程,所以我們也學會伸出手去澆灌這些含苞的,下垂的花朵,使它們重新綻放生命的色彩,每個人都可能在某個時候需要這第二次機會吧!

至今我也沒有解答:為什麼神允許這些看似不幸的事臨到?我不再去解釋,但我能選擇的是:讓這些苦難藉我的生命奏出祝福別人的詩歌。人的非議也罷,人的指指點點也罷,人認同也罷,人否定也罷,人的稱讚也罷,人的責難也罷,對錯是非好壞都已經不重要了,我只願活在世上的一天,這生命之歌就會被唱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