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加州聖地牙哥台灣同鄉會
San Diego Taiwanese Cultural Associ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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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2 年 11 月

桂河大橋的今與昔
賴美惠

六、七十年代,執電影界之牛耳的英國大導演,大衞連David Lean,執導過幾部鉅型經典名片,由最早的「桂河大橋」 (Bridge Over River Kwai, 1957),「阿拉伯的勞倫斯」(Lawrence of Arabia, 1962),「齊瓦哥醫生」(Dr. Zhivago, 1965) ,以及「到印度之路」(Passage to India, 1984) 每個片子都榮獲不同項目的奧斯卡金像獎。

經典電影「桂河大橋」在台灣上映時,我才九歲,演的是二次大戰被日軍俘虜的各國盟軍(英、美、澳洲、紐西蘭)在泰國被日軍逼迫建築一段由泰國通往緬甸鐵道的故事(見泰緬鐵道地圖),我父親曾經是台灣子弟被日本徵兵到緬甸的軍伕,戰後僥倖存活。回到故鄉,由於戰爭,父親起步比別人晚了幾年,回到嘉義,一切從頭開始已經很困難,我的童年,相當貧乏。雖然日本戰敗投降,但是父親對於二次大戰的戰爭片總是有特別的感受。他對盟軍沒有敵意,喜歡看所有關於二次大戰的戰爭片,印象中很深刻的是他也帶我去看了由真實英雄人物改做演員的奧迪梅菲Audie Murphy 電影「百戰榮歸」(To Hell and Back, 1955)。演的是他自己的英勇事蹟。美國政府頒授了很多勳章給他。

父親戰後回到嘉義,借資後,利用家中客廳,開了一間小小的「米店」,做「小賣」的販米生意,每天騎著後面裝置大鐵架的腳踏車,送米到民宅。鐵架可裝達五斗米之重,而腳踏車把手還能保持安穩,日出而作 ,日入而息。生養了包括我在內的四名兒女。做為長女的我,自小,從能騎腳踏車開始,也在課餘時間,幫忙載米送貨到各家米缸。有時貨送到相識的同學家,免不了尷尬。我在學校的綽號就是「賣米的」。那時,為生計,父母考慮不了女兒受傷的自尊。父親對我的酬償是,在晚上,把我放在他腳踏車上載米的後架,帶我去看電影。那時小孩穿的是木屐,常因短小的腿,木屐卡在腳踏車後輪,所以每次上車,父親總要交代「木屐不要掉落了」。

雖然只有嘉義高商畢業,父親看的電影依現在的水準看來,算是很高的。至今我仍然清晰記得他連美國片子金露華Kim Novak和威廉荷頓(William Holden桂河大橋男主角)合演的「野宴」(The Picnic, 1955)都帶我去看了。我和父親的父女緣,經由「電影」,更加深切。一輩子以來,培養了我對電影的愛好。恰好結婚的對象也是個喜歡翹課看電影的愛好者。二人真的是趣味相投!

第一次看「桂河大橋」是跟著父親在嘉義看的,其後、來到美國,有DVD 可租借,也可購買,也不知又看了多少次。理所當然的擁有一片DVD。來美之初,心中有個願望:「有一天,等孩子們大了,我可以帶著父親到泰國桂河去看桂河大橋原址」。辛苦了一輩子的父親,終是沒有能等到我期待的「女兒長大、有能力帶著他去重踏故地」的那天。樹欲靜而風不止。我的心是悲傷的!

2017 年春,我曾經參加了十多次旅行的Gate1 旅行社,舉辦了十五日的泰國行程,十五天遊覽遍及全泰國,甚至遠至和寮國、緬甸邊境的以盛產罌粟花Poppy著名的金三角Golden Triangle,以及鄧麗君銷魂的清邁。再加美金一百五,還可順道回台灣。雖然已經去過泰國一次,我們毫不猶豫就報名參加了。

泰國人是虔誠忠厚的民族,十五天的行程,走到任何地方,見到的總是雙手合十的頂禮。尤其當時正值泰皇浦美蓬駕崩,曼谷街頭,一片黑衣肅穆的哀悼民眾。在曼谷及清邁見到世界難得見的兩座大玉彿,眼界大開,但是我是衝著「桂河大橋」去的。直到真正走上橋面時,我才知道大衛連拍的電影是虛構的。因為二次大戰時,桂河上的橋已是鋼橋,而非如電影中盟軍義勇犧牲,拼命去爆破的木橋。是的,日軍另建有總共288座木橋,但是1943 年,日軍在桂河上建了一座小木橋,四個月後建了鋼筋水泥橋,戰時鋼橋受到盟軍轟炸,幾乎半損。現場的鋼橋(照片)是戰後修補完成的。木橋在其他附近見了不少,在桂河上,見的卻是鋼鐵,水泥建築的。木橋也好,鋼橋也好,全部橋型都是建築學上稱的Truss Bridges (見實質圖及模型),這是五十年代的盛行的築橋技術。在桂河大橋旁的博物館,有一個部門,專門介紹這個橋型。

桂河大橋位於泰國Kanchanaburi 小鎭。離開曼谷約一小時車程,我終於走上了桂河橋上的鐵道,我是帶著父親的靈上去的。橋上的鐵道有一個凄涼的名字,稱為「死亡鐵道The Death Railway」,影射為建築這條桂河上的鐵路犧牲的代價,走在橋上交織著血淚及生命築成的車道,也走入歷史的軌跡,百感交集,每一根釘子,每一塊鐵板,都是生命堆疊起來的。大橋旁有一大片紀念墳塲。規模當然沒有諾曼第紀念墓園那麼大,我漫步在陣亡將士公墓,碧草如茵,鮮花遍植,排列整齊的6782個,屬於英國,澳,紐及荷蘭烈士墓碑,細讀他們的名字,年紀,軍階及至親們刻下的吿別,不禁潸然淚下,年輕而早凋的生命(我看到最年輕的是22)這樣的終年埋骨異鄕,該有多不甘心!戰爭是如此殘酷。我以為這趟泰國之旅,拜訪桂河大橋的心願已了,沒想到離開時心情竟然更加沈重,這裡也曾埋有365 名陣亡美軍,美國政府把他們的骨灰帶回家交給親人了。所以現在烈士公墓沒有任何一個美國人。

我們住在桂河附近孤島的叢林小屋 (有稻草屋頂thatch roof 的獨立茅舍, 卻是冰箱、水、電、冷氣俱全)。出入完全使用舟船,是個世外桃園。花了三天二夜繼續造訪一些二次大戰時的遺跡。在地獄火Hellfire關峠,走在開山建築的255英里長的泰緬鐵路的片段遺址(見照),沿途山壁間仍保留些小段鐵軌木墩以及訪者留下的英、澳、紐西蘭小國旗,以及感謝當時英國軍醫 Sir Edward Dunlop大無畏貢獻的紀念碑。陰沈的山坡谷,不見陽光,微風徐來,竟可以令人毛骨悚然。這裡裊繞著太多陰魂。我走在他們血、汗、生命築出的軌跡,忍不住在心中祝禱他們的英靈安息。我們也花時間在兩個歷史博物館細讀一些慘絶人寰的史實,看了另一個類似「桂河大橋」的影片,由Colin Firth 及Nicole Kidman 演的「心靈勇者」(The Railway Man, 2013)。歷史是我們的借鏡,從歷史我們應該學到教訓。旅遊豐富了知識,開濶了視野、也多少改變了人生的觀點。在歷史洪流中,個人變成細沙般的渺小!是誰說過有些人的一生 ”Live on the edge of survival, die in the blast of glory”,大概也是這個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