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加州聖地牙哥台灣同鄉會
San Diego Taiwanese Cultural Associ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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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 年 11 月

破鏡重圓
子詩

自從天民搬出去之後,家裏的電器一件一件地損壞了,首先是燙斗失靈,接著是煮咖啡的電爐不能傳熱,前天早上烤麵包時,她發覺連烤麵包機也失效了。
以前天民在家時,晚上他睡在她身邊,使她覺得非常安全,不必擔心小偷來屋裡偷東西。如今他走了之後,每一到夜晚,只要稍有異聲,她就會疑神疑鬼,以為是小偷進來偷東西。昨天晚上,她聽到門邊有聲音,以為是歹徒侵入屋裡,她心驚膽跳地下了床,向臥室的房門跑去,直到她從裏面鎖上房門之後,方才能夠安然入睡。
雖然分居的要求是她先提出來的,但是天民卻沒有據理力爭,他像一個戰敗的士兵似的,垂頭喪氣地逃離戰場,搬出去住。搬家那天,她實在不忍心看到他那副頹然喪氣的模樣,她想叫住他,要他留在家裡,不要搬出去住,可是話一溜到口邊,又被她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當他們的兒子艾倫去世之後,她心內的一部份也隨著他而去了,世上再也沒有人能夠取代他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她的生活頓失重心,一時徬徨無依,無所適從,她心裏出現了一個很深的大洞,誰也無法填滿它,就在此時,她向天民提出了分居的要求。
時間是治療心裏創傷的最佳良藥,隨著時日的流速,她心內的傷痕慢慢地痊癒了,已經不像艾倫剛去世的那段日子裏,她每天以淚洗面,把自己關在屋內,厚厚的窗簾緊閉著,遮掩了屋外的陽光,她分不出白天與黑夜,混混沌沌地過著日子。
當她知悉天民開始與海蒂開始交往時,心中竟升起了一種被人背叛的感覺來,雖然分居的要求是自己先提出來的,但是她沒想到天民竟然那麼快就結交女朋友,真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午夜夢迴時,她常常問自己:我不是己經跟天民分居了嗎?等離婚之後,則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為什麼我心內會有那種被天民背叛的感覺?會不會我對天民仍然還有迷戀?所以才會有這種感覺?她搖搖頭,彷彿要搖去滿心的困惑似的。
最後還是茹晶告訴她,她方才發覺自己內心的那份祕密:原來她還不能忘情於天民!
他們兩人已結婚快近三十年,如果說他們之間一點感情也無,那是騙人的話。艾倫去世後,她以為自己的一部分也跟著死去,她為了照顧艾倫,已經身心俱疲,再也無力對別人付出感情,即使連對天民也不能。等到天民有了新女友之後,她方才後悔莫及,卻已經太遲了。
她在一次偶然的機緣中,看到他們兩個人走在一起,海蒂親熱地挽著他的手臂,她伸手拂開他額頭上的髮絲,兩人一邊走,一邊喁喁細語著。
看著他們漸漸離去的背影,她的心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痛入骨髓,她捧著心口,魂不守舍地回到家裡。
那天下午,她午覺醒來,忽然想聽尼爾戴蒙的唱片。她抓了皮包,匆匆地上街買了一張戴蒙的CD回來。她把CD放入唱機裏面,用手按了按唱機的開關,卻一點聲音也無,她低頭一看,原來是唱機壞了。她不覺地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唱機也像屋裏其他的電器一樣,不再發生效用了。
有一次,楊太太告訴她,海蒂是個懂得怎麼穿衣,怎麼笑的女人,她常常舉行雞尾酒會,人緣很好,很受天民的朋友歡迎。聽了楊太太的話之後,忌妒像毒蛇般地吞蝕她的心,她的心開始一點一點地滴著血。
冬盡春至。那天晚上,她腹痛如絞,茹晶遠在東部,遠水救不了近火,她自己打了119的電話,叫了一部救護車。救護車把她送入醫院,醫生診斷她得了急性盲腸炎,她以為自己快要死了,到鬼門關繞了一圈,終於又回到了塵世。
她住院期間,天民一直沒有露面。她心靈所受的創傷,比身體的傷痛更加厲害,她為天民的無情而氣苦。猶記得去年春天,有一天晚上,她做了一道天民最喜愛的白斬雞,斬雞時,她不小心地斬斷了左手食指尖,一時血流如注,天民一邊包紮著她的傷口,一邊口裏喋喋不休地叮嚀著:「以後斬雞時,千萬要小心謹慎,不要再把左手手指放在雞的身上,以免斬到自己的手指,知道嗎?」
如今她在死亡邊緣掙扎著,他卻不聞不問,恍若陌路人一般,怎不令人心寒!難道男人一旦變了心,就心硬如鐵,再也不能挽留回來嗎?
日子一天天地流逝了過去,天民的影像逐漸變得模糊起來,她開始醒悟到天民再也不會搬回來住,他們之間的緣份大概真的已經走到盡頭了。
春去夏來,她一時心血來潮,忽然興起了到社區大學選課的念頭。她匆匆地趕到社區大學,一口氣選了三門會計課程。暑期課程非常繁重,她把全副心力都放在課業上面,在繁忙的課業之中,她暫時忘記了天民的背叛,每天過著忙碌而充實的日子。
飯後,她坐在書桌前,正為著會計課本上的一道艱難習題而大傷腦筋之際,驀地,一陣電話鈴聲響起,打破了四周的靜謐。
她放下了筆,不耐煩地拿起了聽筒:「哈囉。」
從電線的另一端傳來了一陣興奮的女聲:「清芬,是我。」
喔!原來是楊太太打來的電話。
「海蒂走了!」楊太太迫不及待地說。
她心猛一震,忍不住地問:「她到那裏去了?」
「奧瑪哈市。」楊太太說:「海蒂是中西部人,美國中西部人比較保守,種族岐視的觀念頗深。當初海蒂是瞞著家人,偷偷地跟天民來往,但是"紙包不住火",最後終於被家人發現了,他們劇烈地反對她跟天民來往,親自來聖市把她押回去了。」
接著楊太太又說,當初她就不看好他們這一段感情,兩人相差廿歲,教育文化的背景又不同,怎會維持長久?只要等熱戀的期間一過,也就是他們分手的時候了。聽說最近兩人常常吵架,所以當她的家人來時,她一點反抗也無,順理成章地跟著他們回去了。
他們又聊了好一會兒,方才掛上電話。她拾起筆來,繼續未完的習題,但腦裡一時思潮洶湧,根本就無法靜下心來做習題,她輕嘆了一聲,放下了筆。
她幸災樂禍地想,當初天民背叛自己時,一定不會想到有一天他也會遭受到被別人背叛的命運。想到這裡,她心中竟升起了些微報仇後的快感。
周末晚上,她在廚房裡忙著晚餐,自從天民離家之後,她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好好地吃過一頓了,今晚她特地做了一道北京烤鴨,炒了一盤米粉,打算大快朵頤一番。
她把已經斬好的鴨塊放到盤子上。她頭一抬,猛地看到了天民站在廚房門邊,她驚嚇地叫了一聲,天民滿懷歉意地說:「大門的門鈴壞了,我自己開門進來。」
門鈴也像屋裡其他物件一般,不再發生作用了。
「 剛才我專心地斬鴨,所以沒聽到你開門進來的聲音。」她努力地鎮定下來。
天民雖然已經搬出去住,但他仍然擁有大門的鑰匙,剛才他用鑰匙開門進來。
「妳上次斬斷的食指指尖,是不是已經全好了?」天民語氣裏透著一股深深的關懷。
聽了他的話之後,她心弦顛動不止,原來他還記得那件事,可見他並不如她想像中那麼絕情。但她馬上氣恨自己怎麼那樣不爭氣?難道忘記了他曾經背叛了自己嗎?她不能為了他那短短的一句溫言而心軟起來。
「指尖已經好了。」她冷冷地回應著。
她把盛烤鴨的盤子放到餐桌上,天民望著桌上的菜肴,不由地直嚥口水。
「好香喲!」天民吸著鼻子說。「我還沒吃晚飯,可以跟妳一起吃嗎?」他涎皮賴臉地問。
望著天民臉上那副饞涎欲滴的模樣,她實在硬不下心腸來拒絕他,只得勉強地答應了:「好吧。」
她食不知味地撥著盤裏的食物,坐在對面的天民卻津津有味地吃著烤鴨,只一會兒工夫,他便吃光了盤中的米粉,烤鴨也所剩無幾。
「我已經很久沒吃那麼飽了。」天民打了個飽嗝。「茹晶什麼時候回來?」他搭訕著。
「下下禮拜五。」她心不在焉地回答。
下下禮拜六是她的生日,茹晶特地回來跟她一起過生日。
「我跟妳一起去機場接她。」天民微笑著說。
「好的。」她點點頭。
一陣長長的難堪沉默在他們之間散佈開來,他們尷尬地對望著,一時之間,兩人都不知要說什麼才好。好一會兒,天民首先打破了沉默:「時候已經不早,我該走了。」
她把他送到門口。
他開動車子,車子一溜煙地開走了。她關上大門,心中悵惘地想,這次的共餐,大慨是他們有生以來,最後的一次了。
夜已深沉,四周靜謐無聲。她半夜醒過來,突然右腳的小腿開始抽筋起來,一陣椎心的疼痛向她 襲來,讓她整個人都清醒過來,她趕緊把右小腿稍微向上提高,然後把左手向上舉起,慢慢地,疼痛漸漸地消失了。她想到上次抽筋時,也是在半夜裏,不過那次是左腳抽筋,她是舉起右手來,疼痛也是慢慢地消失。這種舉起相反方向的手的舉動,無疑是治療抽筋的最好方法,屢試不爽。這種方法是天民教她的,她想到了天民現在已經不在身邊,不覺地黯然神傷了。
一個禮拜後,天民打電話來,他邀請她晚上去一家新開的義大利餐館吃飯。
她緊張兮兮地抓著聽筒,心裏覺得應該回絕他的邀請,可是口中說出的話,卻跟心中所想說的話,完全相反:「好的。」
義大利餐館座落在市中心,裡面佈置得美崙美奐,氣氛典雅高貴,他替她叫了一客小羊排。
她坐立不安地蠕動了一下。跟天民在一起吃飯,使她想起了他們以前一起去過的那些餐館,以及他們兩人曾經共度的那段甜蜜時光。
天民注意到她盤中的小羊排幾乎原封不動地擺在那兒,他討好地問:「小羊排是不是老了一點?如果妳不喜歡的話,我可以再替妳叫別的菜。」
「羊肉烤得正好,一點也不老。」她趕忙找了個藉口:「今天我午飯吃得晚些,又吃得太多,所以現在才沒胃口。」
第二天,一大早,天民就來了電話:「妳喜歡吃辣,今晚我們去川菜館吃飯,好嗎?」
「明早我有一堂會計考試。」她急中生智地說。
「那麼我們改為中午出去吃飯好了。」說完,他沒給她拒絕的機會,又馬上接著說:「我十一點半鐘去接妳。」
她本能地想拒絕他,但是對方已經掛斷電話,根本沒留給她拒絕的時間。她望著手中的聽筒,怔怔地發著呆,她告訴自己,這一次將會是自己最後一次跟他一起出去吃飯了。
禮拜五下午,他們一起去機場接茹晶。茹晶一下飛機,就看到了久未見面的父親,她欣喜若狂地向他奔跑了過去,父女倆親熱地擁抱了一下。一路上,茹晶像個快樂的小麻雀似的,吱吱喳喳地說個不停,她彷彿也沾染到茹晶身上的那份快樂,心裡有一份說不出的喜樂之感。
茹晶只住了兩天,又回去東部,留下了她一個人在家裡。
以後的那一段日子裏,他們重新恢復了婚前那段約會的日子,常常一起出去吃飯,偶爾也去看一場電影。
早上起床後,她量了一下血糖,血糖居然上昇到112,她想,大概是最近常常跟天民出去吃飯的緣故,記得三姐曾經說過,糙米茶可以降血糖及血壓,只要連續喝一個月,每天喝600CC,血糖就會降低下來。
她走到廚房,開始作糙米茶。她先把一杯的糙米放入平鍋裏炒(不放油),炒至褐黃色時,盛了起來。她把六杯水放入小鍋,煮沸開水後,加入褐黃色的糙米,加蓋熄火,放置五分鐘,她把糙米過濾出來,即是一泡茶。
九月底,天氣開始變涼了,早晚溫度很低,她不小心感冒了,開始咳嗽起來。天民教了她一個古代宮廷止咳的妙方,她如法泡製,成效頗佳。首先她用刀切開橘子的頂部,加上一湯匙糖後,再把橘子的上端蓋上,放入電鍋蒸十五分鐘。她吃了幾天的熟橘後,咳嗽漸漸地少了,最後她不再咳嗽,感冒也痊癒了。
那一天,她一時心血來潮,親自下廚表演了幾道拿手好菜,天民在一旁幫忙,他把切好的肉片遞給她,口裏小心翼翼地問:「下禮拜六張醫師家裡有個宴會,妳能跟我一起去嗎?」
她已經有好長的一段時間沒參加過宴會,便欣悅地接受了他的邀請。
那天晚上,他來接她時,不覺地眼睛一亮,她穿了一件黑底金絲的小外套,裡面是一件高領的黑色絲質洋裝,她把長髮梳了上去,露出細長的粉頸來,頸上帶著一串珍珠項鍊,配著耳上的珍珠耳環,說不出的嫵媚動人。
他們上了車,車子向15 號高速公路駛去。她望著窗外飛逝的景物,陷入於一片回憶之中。驀地,她左眼前面出現了三個小黑點,在她眼前飛舞著,她苦惱地閉上了眼晴。
「妳怎麼啦?」天民關懷地問。
「我的飛蚊症又開始發作了。」她皺著眉頭說。
「搖頭可以解除飛蚊症。」天民一邊開車,一邊說。
接著,天民作了一個示範的動作,她依照他的動作,把頭輕輕地向左右擺動著,果然沒多久,她眼前飛舞的小黑點,慢慢地消失了。
說說談談之間,車子已駛近張府,天民把車子停好,他們向大門走去。
整個晚上,天民殷勤地隨侍在她的身邊,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
宴會完了之後,他把她送到家裡。他們一起進入屋裡,屋裡一片漆黑,她伸手觸摸牆上的電燈開關,正想打開電燈之際,天民粗大的手掌覆蓋上了她的手,他低聲地說:「等一下再開燈,先讓我說幾句話。」
他們手掌接觸的那一剎間,一股電流從他的手上傳了過來,她的一顆心,"呯、呯 "地跳個不停。
「我已經考慮了很久,現在該是我搬回來住的時候了。」他鼓起全身的勇氣來說。
說完,他打開電燈,全屋頓時大放光明,柔和的光線溢滿室內。她朝他望去,正好迎上了他向她投來的視線,她深深地望進他的眼底,從他的眼底,她看出了他的那一抹真情來。
她想,自從他們分開之後,茹晶就變得落落寡歡,直到最近,茹晶才變得開朗起來,這完全是受到天民的影響。其實不但是茹晶變了,連她也變了,昨天茹晶在電話裏對她說:「媽,您現在變得很愛笑,看起來很快樂的樣子。」
就在這一瞬間,她匆匆地在心中做了決定,為了茹晶著想,也為了自己以後的幸福,她願意重新拾起那段已經中斷過的感情。
她想,天民就像是一隻迷路的羊,一時走叉了路,如今他已經找到返家的途徑,順利地安返家園。
她展開雙臂,歡欣地迎接天民的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