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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 年 11 月 | |
外祖母與我 我出生沒有父親,出生的戶籍記錄,父欄寫著 - 父:郭章垣(歿),那是做代書的(內)祖父在我未出生以前,以陳情書方式向戶籍機關呈報他的長子死在宜蘭省立醫院院長任上而來的。祖父給我的記憶是:千方百計要有一個做醫生的第三代,讓郭家接連著三代都出醫生;內祖母給我的印象是,只在要向母親這個終身沒有再嫁的郭家大房寡婦榨錢出來讓她的寶貝二房男孫讀大學時,才來找母親。他們從沒關心我這個他們的大兒子唯一的血脈,有沒有衣穿,有沒有飯吃。 母親在父親死後,帶我回娘家,曾有幾次再婚的機會。有鰥夫而子女成群的大企業家,托媒人來說媒,說是母親不妨帶我這個拖油瓶嫁過去;也有慶應大學的醫科前輩,希望娶母親為續絃的,….。母親一直沒有再嫁。我曾提起這個疑問,她只輕輕的說:嫁一次就怕了。怪不得她在[婚姻]文稿中對亡夫的獨白寫得密密麻麻的十七張信紙,一萬多個字。 四歲多時,跟母親回到土庫後,母親馬上跟鎮上另一大家族陳家,也是守寡回娘家的陳碧禎阿姨一起做裁縫,替人家做衣服。她拒絕校長親自登舅父門,建議母親當小學教員的好意。她的回答是:這個政府殺死了我孩子的父親,我沒有辦法再去學注音符號,我沒辦法去教小孩子們要愛這個政府,我沒辦法去教小孩子們要愛這個國家。 開始時,我們母女暫時住舅舅在郊外的莊園,那裡離鎮上最熱鬧的媽祖廟前貫通中山與中正兩條大路的廟前路(陳阿姨的店面與她姊夫的西藥房就正面對著媽祖廟,在中山路最中點的地方。)有至少十分鐘的路程。有一件值得母親一再提起的事是,我那時已經學會在中午時,替母親自舅舅家把母親的午餐飯包送去鎮上給她。有兩次出了些紕漏,一次是我把飯包送到店面門口,跌了一交,沒綁好的包巾散開,飯包打散滿地,我嚎啕大哭,母親就近叫來一碗麵,我們一起享用。另一次,我走上叉路,差一點走失了,幸好有熟人把我送到母親工作的裁縫店。母親也喜歡提起我小學時,中午跑回家,為患有腰痛的母親升煤炭爐火。 外祖母是與內祖母完全不同類型的女人,在日本時代的大地主家庭,她手中多少掌握有一些經濟權力,在母親經濟吃緊時,會多少以私房錢為她貼補。我的感覺是,改朝換代以後,舅媽才是家中掌權的女人。加上,大姨丈也走了,留下五男五女,祖母也很照顧他們。後來,外祖母除了菸與檳榔錢外,只能靠自己飼養的雞、鴨等得到一些貼補了。而且,外祖母是不識字的。 這些都不影響外祖母對我的疼愛。鎮上唯一的戲院老闆是很善良的商人,他還有一家五金行,也有一個至今是我很要好,自幼稚園與我同班的女兒。賴老闆的弟弟娶了我大姨母的長女,加上舅舅又是鎮長,所以每有歌仔戲班來到鎮上公演十天,賴老闆一定送上十張戲票上門給外祖母。那時,小學直到四年級才全天上課,所以我下午沒課時,祖母一定打著傘,拿著檳榔、香菸,帶著我去看戲。四年級以後,賴老闆的女兒會帶著我走戲院後門,經過演員搭棚帳的後台,穿過層層帳幕,自表演台旁邊的幾階樓梯,走到觀眾群中找個椅子,坐下來看戲尾。有一次,我穿錯了高高垂下的左右各三的帳幕,意外的出現在表演舞台上,唱戲的和觀眾都嚇一跳,我自己也慌忙的鑽回去,由另外的帳幕縫跑下台,這也是我永遠記得的一件糗事。 外祖母有好吃的東西,總是偷偷的為我藏一些起來。有時候,她自己飼養的雞會乖乖不做聲的讓她包在包巾裡,帶到我與母親的家中給我們加菜。我更永遠記得,祖母知道已讀高雄醫學院的我會坐長途巴士回土庫渡假,當她把雞腳用繩綁住,抱在布巾中帶來我家樓上的廚房時,母親不在家,到隔街表嫂開的西藥局去坐坐閑聊了。祖母把雞放在廚房中便回家了。我又於母親回來之前,巴士提早到家。只見二樓的家到處是雞毛,亂成一團。我是大吃一驚,以為發生什麼事了。母親回來,我們找了大半天,才找到掙脫布巾,躍出三尺高窗,躲在窗外連接的一層建築商家屋頂混凝土屋頂(我們當曬衣的地方)的屋簷處。那是一樁又驚又喜,又好笑的往事。 祖母也在初一與十五,她上媽祖廟燒香時,把我帶去燒香。鎮上也有香火不衰的廣澤尊王城隍廟,這一切,對我來說,起了深遠的潛移默化影響。祖母也會找我談戲,我是她兒孫輩中,會傾聽她說戲的唯一吧?外祖母是我很想念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