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機密和安全許可
唐望

最近美國聯邦調查局（FBI）偵查員，多次到前總統川普在佛羅里達州西棕櫚灘（West Palm Beach)海湖莊(Mar-a-Lago)私人住處，拿著法院核准的搜索票，翻箱倒櫃尋找他不該持有的資料。主要目標為：（1）所有違反《總統紀錄法（Presidential Records Act or PRA)》攜帶出白宮的文件和（2）所有川普卸任後，不再有必須知道（need-to-know)的機密資料（classified information )。FBI的調查活動目前還在持續進行中，短期間不會有任何確切的結果。

美國是個三權分立的國家，行政、立法、司法相互制衡，從FBI最近調查川普住所一事，就可以看出這個制度的精髓。首先行政權由各州人民一人一票選出總統來執行，再者立法權也是由一人一票選出的國會議員，來立法約束總統的權限，也因此才有1978年通過的《總統紀錄法（Presidential Records Act)》。當時立法的動機是希望1974年尼克森總統，辭職時消毀大量文件一事，不再發生。同時也確認總統的紀錄，不屬於個人擁有，而是官方文件。萬一總統違反《總統紀錄法》，司法部門可以依法調查、起訴、甚至判刑。川普最近遇到的麻煩，就是他卸任總統之後不守法，沒有把已經不再屬於他的個人紀錄，或是沒有必須知道（need-to-know)的機密文件，歸還給政府。

美國政府為了國家安全的需求，譬如軍事力量的佈署、各類武器的開發、外交政策的規劃......等資料，列為國家機密。機密程度的等級分為: 密（Confidential or C)、機密（Secret or S) 和極機密（Top Secret or TS)等三大類。除了這三大類之外，還有一個極為特殊的類別叫「特殊取用專案（Special Access Program or SAP)」，只有少數在白宮高階的官員適用。

有需要閱讀這些機密資料的，不論是政府官員或是民間人士，一定要事先取得適當的國家安全許可（Security Clearance)，譬如有「機密」等級安全許可證的人可以閲讀「密」或「機密」的資料，但是不能閱讀「極機密」的資料，或是即使有「極機密」的國家安全許可，也不一定能參閱SAP類別的資料。

有了國家安全許可（Security Clearance)之後，並不表示有權利可以參閱所有相當等級或是以下的機密資料，另外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前提，就是要有必須知道（need-to-know)的先決條件。意思就是說你只能參閱跟你工作性質有關的機密文件，如果與工作無關的話，那就絶對不能接觸。

川普在當選總統之前一直經商或從事自由業，由於沒有擔任過任何政府公職，應該不會有必要接觸政府的機密資料。因此我的推論是他沒有取得「國家安全許可」。但是當選總統之後，成為三軍統帥，要日理萬機，對於全國大事小事都要一清二楚，沒有任何可以隱瞞他的事，總統宣誓就職後，應該自動取得全國最高等級的「國家安全許可」。他是全國唯一可以無限制的參閱任何等級的機密資料，他同時有權將任何等級的機密資料解密，但是他犯的最大錯誤就是違反《總統紀錄法》的規定和沒有按照正規的手續解密，而且他卸任後更沒有必須知道（need-to-know)的機密資料了。川普執政四年後，應該累積了大量的資料，但是他不還給政府，我猜想應該是他個人自私的行為，以為像是從圖書館借出的書一樣，不還就罰錢了事。

紐約時報中文網在2022年8月19日，登出一篇由Maggie Haberman執筆的專文 -- “川普為何不願歸還白宮機密文件”，除了強調川普的自我意識非常強烈，一切都是都是以”我”為中心，當他被要求歸還數箱文件時，他一再表示：「它們是我的。」因此在過去一年半之間，他和FBI進行了一埸史無前例的拉鋸戰，川普使用切香腸戰術(Salami Tactics)，以拖待變，準備長期抗戰。FBI忍無可忍，使出終極的殺手鐧，申請出法院的搜索票，2022年8月8日大搖大擺的進出海湖莊(Mar-a-Lago)，進行地毯式搜查，不放過任何角落，難怪前第一夫人Melania事後宣稱，她不喜歡有陌生人，進入她的閨房，侵犯她的隱私權，也可能有人觸摸她的內衣，她要求內衣全部換新，這下子川普又要破費了。紐約時報這篇文章的另一個論點，是川普踐行了路易十四的「朕即國家」這句話。他的行為似乎符合作為「國王」的模式，認為他和國家是一體的。

1978年12月4日，我到波士頓附近的The Analytic Sciences Corporation (TASC) 的公司報到，那是來美的第一份工作（細節請看2021年1月鄕訊) 。當日上午先到人事室填寫一些表格，那時複印機並不普及，不記得所有細節，我當時只有綠卡，沒有美國護照，相信公司代為向政府提出國家安全許可證的申請。

上班半年後，公司有一個演講會，大多數同事都會參加，我也不例外。一開始講員就宣布這是一個「機密」等級的演講，並尋問是否每個人都有「國家安全許可」？我說我沒有，並且準備離席時，我老闆的老闆的老闆Dr. Joseph F. Kasper立刻就說：「Wang’s security clearance has arrived this morning. It is on my desk. He may stay.」於是乎我就參加了人生第一場的「機密」演講會。當時在TASC服務的，除我之外還有孫芳國和李澤森。

我後來才知道我的運氣真好，上班不到一個月之後，1979年1月1日美國和中華民國斷交，在台北中山北路二段18號的美國駐台北大使館(總領事館)當天被撤除，美籍員工立刻調派回美，本地員工則就地遣散。如果我是中美斷交那天之後才申請國家安全許可的話，一定會被打回票，因為大使館負責調查國家安全許可申請的武官，拒絕回美並申請退休。各位也許會問我是如何知道這些？因為我在1997年被當時服務的公司ARINC派回台灣，擔任美國在台灣軍售案（Foreign Military Sales)的承包商，負責F-16的後勤維修工作，而我們在空軍總部的連絡人，就是這位被遣散的武官!

他在台灣服務了數十年，不願意回美國退休，於是搖身一變，成為空軍總司令的英文機要秘書，他常常到我的辦公室聊天，無所不談。養了一隻非常可愛的臘腸狗，進出仁愛路空軍總部的大門時都帶著它，警衞們都見怪不怪了。

言歸正傳，1985年在TASC有了機密級的國家安全許可之後，我的辦公室立刻多了了一個五尺高的保密文件櫃，有一把數位鎖，開始有模有樣的收集、保存、閱讀和工作有關的機密資料。為落實符合必須知道（need-to-know)的要求，每位同仁每天都要填寫工作日記，詳列每小時的工作項目合約的號碼，作為發薪水的依據，只有在相同工作項目下，才有必要知道它的機密內容。我在TASC服務期間屬於「菜鳥」級，什麼都沒得挑，有什麼就做什麼。

那時我擁有的機密資料有兩大主題：（1）慣性導航系統（Inertial Navigation System or INS) 和（2）地心引力量測系統（Gravimeter & Gradiometer) 。關於INS部分，我那時專注在靜電支撑陀螺導航儀（Electrostatistically Supported Gyro Navigator or ESGN) 的開發和誤差評估，並代表五角大廈追蹤這項開發計劃的進度，每個月都要提出報告 (Monthly Report) ，共做了四年之久，直到離開公司，才把這個責任交給別人。
ESGN是七、八十年代人類最偉大的發明之一，直到目前還沒有任何一種科技可以取代它。這是一種專門用在三叉戟飛彈核子潛艦 (Trident Submarine)的導航儀，可以讓潛艦長期藏在水面下，不讓敵人追蹤。當時這套系統還在開發中，最近在網上才知道這個系統在1990年，就已經裝置在Ohio-class的潛艦裡。我們的工作合約是TASC從Navy Strategic Systems Programs Office (SSPO) 得到的， 每三年合約修訂一次。我在TASC的薪水有一大半來自這個計劃。

另外一個回想起來還歷歷在目的事。我那時負責做地心引力（gravity)的測量和分析。在三度空間中，地心引力是一個向量（vector)，這個向量無法直接量測，但是它的大小（magnitude)，可用gravimeter測量出來。當時在紐約州尼爾加拉瀑布市（Niagara falls, NY) 一家叫Bell Aerospace的公司，正在開發一套測量儀器叫做gradiometer，可以測量出地心引力這個向量對三個軸的偏微分，這個偏微分的結果是個3x3矩陣或叫張量 (Tenser)。因此我個月都要出差到那裡開會，並住在瀑布旁邊的Ramada Inn，雖然每次去都可以聽到瀑布的聲音（冬天除外），卻從未有時間去參觀過。

1991年12月25日，蘇聯總統戈巴契夫(Gorbachev) 辭職，次日蘇聯正式解體之後，美國對國家機密的保護措施有逐漸減緩的趨勢。1995年4月17日，美國總統柯林頓簽署美國總統令第12958號，其主要內容有兩條：

（1）政府新的機密文件的解密期限為10年。
（2）超過25年以前的機密文件除了特例外，自動解密。

換句話說，目前美國（除了特例）已經完全沒有解密期限超過10年的機密文件了。

反觀台灣，2003年2月6日才正式公布《國家機密保護法》，其第一條就說：「為建立國家機密保護制度，確保國家安全及利益，特制定本法。」萬沒想到台北市市長候選人（前衛福部部長）陳時中竟然表示過去COVID疫苗採購決策過程、會議記錄、採購金額等資料，都是與國家安全有關的絕對機密，必須保密30年，到2051年2月25日才能解密，還大言不慚的說這是「常識」。我認為他的這個「常識」違反第5條第2款第一項：國家機密之核定，不得基於下列目的為之：一、為隱瞞違法或行政疏失。而且當立法委員依職權想要查閱這些資料時，陳時中就把絕對機密的文件大半塗黑，讓人看不出文件內容，完全不符合《國家機密保護法》該用的方式，更違反其第15條第3款：絕對機密不得複製的規定。陳時中這種違法亂紀的行為，真讓人嘆為觀止。

台灣的衞生福利部，是有關公共衞生醫療與社會福利事務的最高中央主管機關，同時監督全國各縣市地方衛生局與社會局，身為部長的陳時中，不顧全民生命安全，振振有詞說疫苗採購是國家絕對機密。上樑不正下樑歪，嗚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