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份工作
唐望

1978年底，在愛荷華州立大學（ISU) 念研究所時的最後一個學期，心情異常的忑忐不安，一則因學位論文撰寫的進度還算順利而喜，另則因畢業後去何處安身立命而憂。過去在台灣時未曾有任何職場的經驗，在異國異鄉又無親無故，要找第一份工作談何容易。幸好學校有一個 Career Services 的部門，來協助應屆畢業生就業，於是我很靦腆的去那裡取經，看要如何走第一步。

在 Career Services 學到的幾招讓我受益良多，用了一輩子。他們告訴我找工作的第一步就是準備一份履歷表，略述過去的學經歷，以及未來畢業的學位。另外還要寫一封申請信，表現出強烈進入該公司的意願，並給我很多求職範例。

他們向我強調履歷表可以每個公司都一樣，但是申請信一定要因公司而異，每封申請信一定要表現出針對該公司的業務有充分的瞭解，否則你的申請信寄到後立刻進入垃圾筒。他們還有一個讓我永誌難忘的建議，就是如果收到負面的回覆時，千萬不要氣餒，可以每隔一兩個月再寄一封。他們幽默的說：你最大的損失，只是一張郵票而已，不是嗎？

當時我知道美國有IBM，有Boeing，有GE等幾家大公司，於是在 Career Services 那裡找到他們的住址，寄出20多封的求職信。現在想想當時求職過程，很像我在台灣申請美國大學時候的作法 - 亂槍打飛鳥。我當時是因為University of Texas at El Paso 寄給我的 I-20 中，誤植了 $2000 的獎學金，才讓我得以申請台灣護照，再申請學生簽證來美。但是求職時，希望誤打誤撞能找到工作，比登天還難。

第一批的求職信中，IBM 是唯一有正面回應的，他們提供來回機票及一晚的住宿費用，邀請我去 Binghamton, NY 面試。當時我沒先做功課，對當地IBM 的瞭解不多，當然也不知道他們看上我那一點，和三位面試官的談話，都不太投機，主要因為當地是生產部門，沒有從事研發的需求，我的博士學位反而成為他們婉拒的原因，因此相見不歡，讓我鎩羽而歸。

在 ISU 學習期間，我修了一門由電機系非常資深大師級的教授 Dr. R. Grover Brown 傳授的課，他用的教科書是一本熱騰騰剛出爐的新書，叫做 Applied Optimal Estimation (平裝版)。他的第一節課就要我們好好的讀這本書，才會懂卡門濾波器( Kalman Filter or KF) 的真意。那時我其他的教科書，都是精裝本，每本都要花半張百元大鈔，而這本平裝版書只要$9.95，這是我一生難忘的回憶。

Dr. Brown 每次上課時，一進教室就把 KF 一系列的方程式寫在黑板的左邊，那時候我真的不懂他在說什麼碗糕，只知道把他寫的一字一句抄下來。一整個學期，他只談這一系列的方程式和應用範例，別無其他，我也跟著進度，把這本書的習題一一做完。

因此在我求職過程最低潮的時候，我就寫了一封求職信到波士頓附近的The Analytic Sciences Corporation (TASC) - 那本書的出版商，告訴他們那本書是我念研究所的教科書，習題都做過。萬沒想到幾天後就接到電話，要我去面試，而且他們有一個特殊的要求，就是要我準備30分鐘（11:30 - 12:00）的公開演講，議題由我決定。

當我告訴ISU的指導教授Dr. Anthony N. Michel這件事時，他笑笑的對我說：「你有什麼好怕的，我不是每個星期，要你在講台說30分鐘的話嗎？」他要我準備好講稿，預先說一次給他聽。他最重要的建議，絕對不可超過30分鐘，他一再強調在正午那個當下，你不下台，必死無疑。

這次面試非常順利，我把我修那門課的筆記和習題答案，陳現給三位面試官看，他們也很欣慰的說他們公司才剛出版兩年的書，能夠成為一所州立大學研究所的敎科書，是他們的驕傲。我相信這三位面試官，都有介入這本書的出版，可能都是作者之一。

我去這家公司面試前，他們安排我住在離公司二個高速公路出口的 Ramada Inn。當天一早，我退房後，在走近我的租車時，看到一隻烏黑野貓，在牆上一直瞪著大眼睛看著我，沒有出聲，到現在我還是把它當成一個福兆，我自己也很有信心。

回到愛荷華的鐵皮屋後，牽手最希望知道的就是我們是否可以搬家。我不置可否說：快了啊！我知道她希望在老二出生時，有一個固定的家，我何嘗不是。

不多久，我就收到 TASC 的 Offer ，並且提供許多的福利，譬如會提供搬家費、先去買房子的旅費及過戶雜費。其實我當時對這些細節不太在意，只希望公司能夠提供良好的健康保險。

在就職前幾個月，我們先飛到波士頓去看房，並在距離公司約八英哩的 North Reading 買了一棟 44’x24’ Split Entry 的房子，付了訂金，申請房貸，只等抵達時過戶。真是謝天謝地、一切如意。

1978年12月3日早上八點，依約準時抵達TASC的入口。等了一下，見到一位素昧平生、同是台灣鄉親、交大畢業的李澤森來開門。他知道我的來意之後，立刻把我引進貴賓室，陪我聊天。當時我最大的憂慮就是牽手在醫院生產期間，而我又要上班時，才14個月的兒子怎麼辦？他立刻說他的妻子鄭端儀，也是藥學系畢業，在家專職照顧小女兒，也許可以幫忙照顧幾天，讓我放下心中的一塊重石，感謝貴人相助。

當天見到老板，認識環境，介紹工作項目，一切行禮如儀。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當時還收到一本厚重的英文字典，要求我們經常使用。事後我才知道，這個公司沒有三用電錶、沒有示波器、沒有焊槍，連最基本的電線都沒有，讓我這個學電機、愛動手、摸東摸西的英雄無用武之地，有些失望。

搬入新家安頓後，牽手立刻找好婦產科醫師及醫院(Melrose-Wakefield Hospital)。1979年元旦下午，我們先把兒子送到朋友家，再火速衝到醫院。這個醫院允許先生陪同太太一起進入産房，在那裡只待了一兩個小時，女兒就呱呱落地。因為當天是元旦，我就把女兒取名為「唐元(Tang, Yuan)」，之後「湯圓」就跟著她不離不棄。因為她是1979年North Reading的First Baby，因此當地的報紙還登有我們夫妻和女兒的照片。

當年TASC位於Reading，在波士頓北部郊區，員工約一百多人，幾乎全是碩博士，每人都有一間獨立的辦公室。公司最重要的設備是電腦，唯一的產品是研究報告。每個計劃有個計劃主持人，由他決定計劃的進度與分工，我當時是「菜鳥」，和那個角色無緣。同僚之間都會相互合作，有問題時大家會共同解決。

在 TASC，我的第一份任務是P-3C 反潛偵察機定位功能的分析和改進研究。在70年代的後期，全球衞星定位系統 (GPS ) 還在紙上談兵，當時唯一能夠全球全天候即時定位的系統叫 OMEGA，它利用極低的10.2kHz到13.6kHz的無線電頻率來定位，而 P-3C 就裝置了這套系統。半年後任務完成，計劃主持人 Dick Healy 帶著我到費城的NADC（Naval Air Development Center）由我上台先做口頭解説，之後他再提出書面報告，計劃完美成功。

有了一次經驗之後，上班的焦慮恐懼感慢慢淡化，也交了許多好友。Jim Foltz 是 Rice U. 畢業的 Ph.D.，有三個男孩，住在我們家北邊約一英哩處，家中只有一部從德州開來的雪佛蘭。他毎天一早騎腳踏車到我家，我們再一同共車上下班，他很客氣，堅持每次給付一個Quarter 分擔油費。

在TASC 服務期間，陸續完成多項計劃，其中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參與陸軍直升機利用地形來定位的工作，這個計劃的主持人叫Greg Mealy，我是副手。當時唯一用地形來定位的成功案例，就是聖地牙哥的通用動力公司(General Dynamics Convair Division)生產的戰斧型巡弋飛彈（Tomahawk Cruise Missile)。但是戰斧型巡弋飛彈每秒可飛二百多公尺，而直升機每秒只能飛幾公尺，完全不能相提並論。於是我就模擬一個地型場景，設計並評估一個循環式的卡門濾波器，最後寫了一個報告，證實它的可行性。

計劃完成後，主持人和我共同把這份報告投書IEEE Transactions on Automatic Control，並在1983年一期卡門濾波器( Kalman Filter)的專刋發表。這個期刋是全世界自動控制領域最受重視的頂級刊物。在1984年夏天，一位陌生人從加州聖地牙哥因為看到這篇文章打電話來，問我是否有興趣到加州來服務。他自稱是人力仲介(Head Hunter) ，名叫Stan Bass，可以免費幫我找加州的工作機會。我毫不猶豫的答應，幾天後就把我的履歷表寄給他，沒多久就得到他回覆說通用動力公司(General Dynamics Convair Division)想面試我。那時牽手比我更興奮，因為加州是極少數承認外國藥學士學分，只要通過執照考試，就可執業的州。

這次面試是我第二次到聖地牙哥，第一次是在1982年暑假，來美國八年後，從波士頓首度回台探親時，經過洛杉磯，我們帶著兩個小朋友，租了一部車，開到聖地牙哥來玩，並在Mission Bay Holiday Inn過了一夜，對這個城市的印象非常好。更何況加州四季如春，距離爸媽親友住的老家更近，隔個太平洋就是我魂牽夢縈、日夜思念的美麗故鄕 - 台灣。

面試成功，收到General Dynamics 的Offer，我們迫不及待的準備大搬家，GD負責搬家費，那時在哈佛大學工作的單身弟弟也義無反顧的辭職，趁機隨著我們搬來陽光燦爛的聖地牙哥。TASC 公司工作責任交卸順利，仲介也幫大忙，很快賣掉房子。第一次買新車，一部三排座位的Mitsubishi Colt Vista，準備花兩星期横跨北美州，由東北角開到西南角，順便旅遊探訪親友。1984年11月中旬，告別我的第一份工作，充滿喜悅感恩之心，繼續走下一步，展開新的一頁，寫下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