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子與傻子
張運帆

小時候每次看電視因著戲裡的劇情而哭的時候，爸爸都會來擦我的眼淚說：「演戲的是瘋子，看戲的是傻子！」後來生命經歷了許多事，我才恍然大悟：我們是一齣演給世人和天使觀看的戲，雖然知道戲的結局，但沒有導演來教我們怎麼去演每個被指定的角色，所以就在許多錯誤，許多跌倒，甚至鬧許多笑話，不斷的調整改變裡熟練並成熟。

現在在youtube上看戲我們可以選擇快轉，甚至跳過不想看的戲幕而直接跳到最後一集一睹結局如何，有些編劇還為因應觀眾的胃口而更改結局，但在人生的戲劇裡，有時我們只能一步一腳印的走著，盼望走過的腳印能給後來的人一些方向，一些鼓舞激勵。

角色(一)女兒

因為早產再加上小時候身體弱，每每感冒就會氣喘，所以爸爸就得將我抱在懷裡睡。但父母的愛並未因著我的長大而得到該有的尊敬，相反地，隨著經濟的起飛，我們家跟隔壁的鄰居比起來就相形見拙，我爸爸還是當著他的老士官長，我們家還是領著配給的麵粉，麵條，油還有難吃帶有霉味的在來米。再加上爸媽並沒有受過高等教育，爸爸是自修到高中，媽媽卻是連受教育都沒，體會不到父母養兒的辛苦，也體會不到父母二人背景差異所帶來溝通的難處，我只想脫離這個讓我覺的難堪的家。

越大，受的教育越高，我越是驕傲，自以為是，桀傲不遜，直到高中畢業我竟沒考上大學，預備重考在一個午後台灣常見的西北雨裡，在家鄉教會新建的圖書館裡我面對面的遇見我生命的貴人，在昏天暗地的烏雲裡我看見了十字架，改變開始，似乎有選擇又似乎沒選擇的我走上這條神命定的路…

角色(二)人妻

因為先生想出國留學，在彼此父母千叮嚀萬交代中，結束了七年的愛情長跑，我們結婚了！我心想王子公主從此就會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有位愛我的先生，有視我如己出的公婆，有疼我入心的父母，又能出國過鹽水夫復何求？ 但陪公子讀書，沒有了工作，整天在加孵蛋(我懷孕了)，一下子頓覺失去了價值。日復一日，日子平淡無聊到教人心慌意亂，所以每天就拼命找先生的碴來自我發洩，我常想我若選擇留在台灣我可能已是公司的主管，日子豈會是如此？ 在加上因懷孕而日益變形的身材，從小愛美的我是懊悔加上心碎…

角色(三)人母

好不容易熬到了生產，陣痛開始，跟先生手忙腳亂的在公寓前的樓梯上下來回走了二十趟只因聽說這樣有助於順利生產，結果等我沖洗完澡，我就覺得痛得站不起來了，立刻趕往醫院，邊開車先生還一直說：「半夜叫醫生來真不好意思！」在後座我已經痛得冷汗直流，根本顧不得回他話。

可能上帝在跟我開玩笑，或者上帝看得起我，看似完美的圓突然因為胎盤早期的剝離而打破了。女兒出生因為缺氧23分鐘而成為醫生所謂的腦性麻痺。22天之後抱著這顆萬金贖回的女兒回家，似乎有著初為人母的喜悅，但更多的是不確定性所帶來的恐懼。女兒出院時連5cc的水都無法自己吸而要靠著餵管，雖然一回家就經歷了神蹟，她超自然的開始吸起奶，三歲時突然能站立而開始走路，但這些都在我想要將女兒變成我(或一般人)眼中所謂的正常孩子的努力而產生的挫折感中被淹沒及淡忘了。我一直相信「人定勝天」，所以對女兒的不正常是視而不見，從在襁褓中我就盤算著要如何來訓練她，我想藉反覆的練習總勤能補拙吧！結果我的日子是在極度的挫折，憤怒及百般無奈加上自責裡度過…

三年後，我生了個再正常不過的兒子，我常說可能上帝覺得愧疚吧！祂賜給我這兒子，我將所有心力都放在將姐姐變正常的大事上，所以兒子就放牛吃草。兒子15個月大時就能自己上廁所，我連potty trained都沒訓練他，只跟他說了一句：「Samuel，要上廁所記得跟媽媽說一聲」。從那天起，他不曾有過一次不小心尿濕。三歲有一天從學校回來，兒子興奮的拿著一張作品給我，不記得是什麼，只記得他簽在下面的名字，但他的 “S”是寫反方向。我好奇的問他：「你怎會寫自己的名字？」他很簡單的回我：「我學來當志工的媽媽寫」。原來如此，難怪會寫反的！

五歲時女兒有了全身性的大抽筋，而且每次發作都是在清晨一兩點鐘，只有兩歲的兒子常要隨我們進出急診室，但他總是如此的鎮定，一聽救護車來，他就穿好衣服，不哭也不鬧得等著爸爸載他跟著救護車到急診室，在急診室因困乏而拼命的打瞌睡卻又執意要清醒。

因著女兒的抽筋，先生將所有的不滿全發洩出來，他覺得是我剛愎自用，是我那不服輸，好強，死要面子才將女兒逼成這樣。在加上那時候新聞又播著所謂的mercy killer：有一對老年夫婦親手殺了自己腦性麻痺的女兒，那段日子沒有陽光只有壓得讓人喘不過氣的陰沉。我還曾有一度覺得若可以我也會選擇這麼做吧！但我沒有勇氣能做出這樣的選擇，但沒這勇氣的盡頭卻讓我栽進神的起頭，結果我反倒看出神的智慧：化妝成苦難的祝福…

兩個孩子常要面對媽媽的在極度挫折時像發了瘋似的叫囂謾罵，看著奪窗而出的椅子，看著媽媽百般的無奈，如同淹水之人那種似乎吸不到氧氣的掙扎，他們經歷我的愛也經歷我因痛而流的淚。記得有次在兒童主日學我講到寫了聖經三分之一的保羅，他因與耶穌面對面，從馬背上摔下來而由掃羅變成保羅的故事，三、四歲的兒子興高采烈的舉手要發言，我示意叫他起身，沒想到他說：「我媽媽也是如此」。我想小小年紀的他也是有感而發吧！

走過這麼長的日子，現在女兒21歲了，兒子18歲了，我真感恩，是神的恩典，他們兩人能在走過晦暗的日子後仍如朝陽般燦爛，他們的笑如同星般的閃爍…

角色(四)牧師
這是我從小到大不曾想過會扮演的角色，因為從小我一直預備自己也夢想要成為職業女強人。我還記得阿嬤曾跟我說過：「女孩子家讀那麼多書幹嘛！當個牧師也不錯」。我回嘴說：「牧師是那些考不上高中的人去唸的學校，我是要讀大學的！」(註：剛開始台灣神學院只有七年制)

不知道是阿嬤有先見，還是神又在跟我開玩笑， 35 歲時我還真成了全時間的牧師，而這牧師不是在長老會，浸信會或人知道的宗派裡，是獨立教派。更不可思議的是神要我走一條跟其他教會不同的路：走進每個人的生命而不是只在講台上傳講神的話；將家打開接納幫助年輕的孩子走上神給他們的命定。

我還記得公公曾心疼的說：「我看得出你真可以當牧師，何不找教派，而要自己辛苦的開拓走這樣獨立的路呢？ 」我知道公公心疼愛我，因為我嫁進他們家是衣食無缺，犯不著去受委屈，但我真得也無從解釋起，如何說明我「聽見」神跟我說呢？

的確，我們的教會不是按著所謂的傳統教會的聚會模式及時間，甚至連一般認為正常教會的活動都沒有，受到外界甚至自己的質疑，但這八年來我真得很感恩，跟先生，兩個孩子還有一群愛我的弟兄姐妹分享著同樣的心跳，也追逐著同樣的夢想。我們有機會走進許多人生命中去分享他們生命的故事，更高興開心的是，我們能見證許多年輕孩子生命的轉化。

當我回過頭，我才明瞭透過「人看來的不幸」，我跟先生真正成為一，而不再是二人，我們一起踩踏著同一步伐。女兒雖不能像弟弟允文允武，以人能看得到的方式一步一步完成神給她的異象：成為醫生宣教士，她夢想藉著醫療改善，甚至轉換一個國家，就如同馬偕牧師在台灣所做的般。但她卻默默且不顯揚的像天使般的在這世上成為父母、弟弟及身旁所有人的祝福。

感謝主讓我的戲尚未落幕，所以我定意，每一天藉著我扮演的角色，我期待帶給天上地下，天使世人一些值得回憶的笑、哭、感動及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