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加州聖地牙哥台灣同鄉會
San Diego Taiwanese Cultural Associ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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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5 年 1 月

噩耗
子詩
 
        當雷祺從金老太太處知悉菲力浦的噩耗後,心裡感到悲痛無比,畢竟他們曾經有過一段情,兩人共同生活了一段日子,他們結婚兩年後才離婚,還生了一個小孩。
        那天,她躺在手術檯上等待著醫生動手術,菲力浦聞訊馬上趕來醫院。
        他站在手術檯邊,輕輕的握住了她的手,柔聲的說:
        「醫生告訴我,剖腹生產是一種很平常的手術,妳不要害怕。」
        雷祺像碰到毒蛇似的,唯恐避之而不及,她急急的縮回了手。
        「不要碰我!」
        菲力浦滿臉痛楚地望著她。
        「孩子生下後,你馬上把他領走,我不要見他!」她橫下心腸說。
        這是她生平所做的一項最困難的決定,她深深地愛著那個未出生的孩子,可是她一個人流落異邦,舉目無親,而且目前沒有一份固定的工作,自身難保,又怎能兼顧到孩子?菲力浦家境富裕,又有一份高薪的穩定工作,孩子跟隨他,會比在自己身邊幸福。她經過了許許多多無眠的夜晚,最後終於忍痛答應把孩子交給他撫養。
        朦朦朧朧之中,她好像聽到了醫生的聲音:
       「是個男孩子!」
        醫生雙手捧著剛出生的嬰兒,拿到她的面前給她看,她別過臉去,拒絕看她的孩子。
        菲力浦在遺囑上指定她與金老太太兩人為小麥克的共同監護人。他在生前替小麥克設立了一個數目龐大的基金,監護人在小麥克還沒成年之前,代他處理所有的財產,等他廿五歲生日那天,才把全部的財產歸還給他。
        「菲力浦才只四十歲而已,年紀輕輕的,怎麼就這樣病死了?」她心裡十分難受地說。
       「他,…他是患了流行性感冒。」金老太太吞吞吐吐地說。「上禮拜一,他的病情轉劇,竟撒手而逝了。」
        這一陣子,流行性感冒非常猖獗,她公司裡有很多同事都因患了感冒而缺席。
       「他病了多久?」
       「才兩、三個禮拜而已。」金老太太用一種不太自然的語調說。
         金老太太的話引起了她滿腹的疑問,一向健康強壯的菲力浦,怎會因罹患流行性感冒而致一病不起?她忽然想到了愛滋病。
       「他是不是得了愛滋病?」她小心翼翼地問。
       「是的。」金老太太說。「菲力浦死前要求我代他守住秘密。」她如釋重負地道:「本來我不打算告訴妳,既然妳現在已經猜到了,我不該再繼續瞞著你。」停了停,她又說:「他的愛滋病在藥物的控制之下,病情已經穩定下來,沒想到兩個禮拜前感染上流行性感冒,這次的流行性感冒來勢洶洶,他竟一病不起,就此走了。」
        愛滋病!?菲力浦竟然感染到愛滋病!
        雷祺努力地鎮定自己,好半響,她方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葬禮什麼時候舉行?」
        「明天上午十一點鐘在聖馬克教堂舉行。」金老太太回答。
      「再見。」
        掛斷電話後,雷祺心裡一時思潮洶湧,久久不能平復下來,她永遠忘不了當她發現菲力浦那不可告人的秘密時,心中的那份震驚與憤怒。
        那年春天,雷祺去堪市參加好友芬治的婚禮,芬治人緣很好,很多人特地從遠道趕來參加婚禮,她那小小的公寓裡一下子擠滿了人。雷祺只住了一晚,她臨時改變主意,提早一天回家。
        飛機抵達時,已是午夜時分。菲力浦一向早睡,她為了怕驚醒他,自己叫了一部計程車回家。計程車在屋前停了下來,她付了車資,向屋子走去。
        她從皮包裡拿出鑰匙來,輕輕地開了大門,躡手躡腳地朝房間走去。房門虛掩著,她輕輕地推開了門,驀地,她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菲力浦和一個陌生的金髮男孩躺在床上!
        她整個人像被撕裂了,痛楚從她心中最深處往外擴散。她氣憤地扭開了電燈,柔和的光線頓時溢滿全室,床上的兩個人突然分開,菲力浦臉上凍結著一層驚訝的神色。
       「她是我的太太,你最好現在就走。」菲力浦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似的,低聲地對金髮男孩說。
        金髮男孩拿了衣褲,奪門而逃。
        菲力浦滿臉羞慚地望著她,口裡嚅嚅的說:
        「雷祺,我……」
        她呆呆地望著床上零亂的被褥,彷彿沒有聽到他的話似的。腦裡一時閃過無數的問號,就在這一剎那間,她頓時恍然大悟了,原來菲力浦竟是個同性戀者!
        她癡癡地想,難怪他們結婚時,他把蜜月旅行的第一站定在三藩市,三藩市是美國同性戀者的聚居地。新婚之夜,他把她丟在旅館不管,獨自跑到「同性戀者的酒吧」尋樂去了。
       「妳怎麼回來啦?」菲力浦放柔了聲音說: 「我以為明天下午妳才會回來。」
        「芬治的遠道客人來得太多了,屋裡一時容不下那麼多人,所以我只住了一夜。」她寒著臉孔說。
        菲力浦在床邊坐下,他滿臉羞愧地說:
        「 對不起,請妳原諒……」
        她厭惡地別過臉去,不願看他。
        「我不是故意想傷妳的心。」菲力浦說:「今天晚上,我本來只想出去散步一會兒,路過一家酒吧,我就走了進去,……」
        她冷冷地打斷了他未完的話:
        「是那種同性戀著的酒吧?」
        「不是。」菲力浦臉上現出了後悔莫及的神情來。「 他對我來講,一點也不重要,我連他的名字也記不得了。」
        直到現在,她仍然可以見到他蒼白的臉龐在她面前晃動著,他聲音顫抖地說 :
        「求求妳,不要離開我,雷祺!」
        「不!」她堅決地。「我不能再留下去了。」
        「雷祺,不要恨我 。」
        「我不恨你。」她說。「雖然我對你已無感情,但我仍然願意把你當做朋友看待。」
        夜幕低垂,室內的光線慢慢地暗了下來,窗外風勢突然轉劇,狂風猛烈地敲擊著窗戶,發出一陣一陣的響聲來。雷祺坐在黑暗裡,她身子不安地蠕動了一下,忽然她想到了愛滋病傳染的途徑,不覺地打了個冷顫。愛滋病傳染的途徑有二:經由血液及性關係。
        她馬上安慰自已:不,不會的!她跟菲力浦已經離婚快十年了,菲力浦一定是在跟她離婚後,才感染到愛滋病的。但她又想到了愛滋病最長的潛伏期是十年,菲力浦會不會在十年之前就已經是愛滋病的帶原者?
        想到這裡,一股寒意從心底冒起,她的身子不禁哆嗦起來。突地,她想起了前天報紙上的一則有關愛滋病的醫學報導,文中提及現在的愛滋病已不像八十年代剛發現HIV病原時那麼可怕,那時尚無藥物可以治療愛滋病,一旦發現感染了愛滋病,無異於宣判死刑,患者唯有等待死亡一途,愛滋病就像「黑死病」般地可怕,人人談「愛滋病」而色變。如今患者只要醫治得當,按時服藥的話,仍然可以過著正常的生活。一個廿歲HIV帶原者,只要按時服藥,受到適當的治療,依然可以活到七十歲。文中又提及目前醫學發達,治療愛滋病的新藥已達廿幾種,以前患者每天必需服用好幾種藥物,方能遏止愛滋病的發作,如今三、四種藥物可以合成一粒藥丸,患者每日只須服用一粒藥丸即可。想到這裡,她匆匆地在心中做了決定,她打算明天去醫院做愛滋病的檢驗。
        第二天上午,她去醫院做了愛滋病的檢驗後,便匆匆地從奧瑪哈市趕到林肯市。她把車子停在聖馬克教堂的停車場上,向教堂走去。一個年約十歲左右,棕黑色頭髮的小男孩向她靦腆地走了過來。
        小男孩在她面前停了下來,他仰起小臉龐來,怯怯地叫她:
        「媽?」
        雷祺展開雙臂,把他摟入懷裏,他在她懷裏輕聲地哭泣著,她輕輕的拍著他的小肩膀,淚水不自覺地湧上眼眶,沿著她的臉頰流了下來。
        一個禮拜後,她在信箱裡發現了一封醫院寄來的信,她手指顫抖地打開了它,裡面是一張愛滋病檢驗的通知單,她急急地朝檢驗結果的那一欄望去:陰性反應!她不由地吁了一口氣,心中的那塊巨石終於落下了地。